污污污——
汽笛聲響起,郵輪漸漸駛向碼頭。
陸時站在甲板上,
海風帶著些許涼意,輕輕拂過臉龐,讓他不自覺地縮緊了衣領。
他向遠處眺望,
這個時節,倫敦的溫度已經降低,但碼頭的熱鬧依舊不減,
裝卸貨物的工人們的身影在晨光中格外忙碌。
不多時,水手們的號子聲響起,
郵輪靠岸了。
陸時因為身份特殊,可以走快速通道,很快就下了舷梯,過海關后直接出了港口區。
一架華貴的馬車正在等著,
瑪格麗塔探出頭,
“老師!”
陸時快步走去,鉆入了馬車,問道:“麗塔,你怎么來了?”
瑪格麗塔笑,
“收到你的電報,我能不來接你?”
說著,她上下打量陸時,開玩笑道:“看來,美國的飲食確實比大英要好。你這一去三個多月,竟然一點兒沒瘦。”
這話說得沒錯,
英國確實是美食荒漠。
公主殿下打趣完,便讓車夫出發。
車輪在街道上緩緩滾動著,發出有節奏感的聲音。
陸時掀開車簾,
小販、行人、報童……
倫敦熟悉的街角又映入眼簾。
瑪格麗塔低聲道:“老師,你看過《怪誕夜》嗎?”
陸時點頭,
“當然。不過,那些作品不都是我的。”
他正準備解釋法國人的“惡作劇”,
結果,公主殿下先一步說道:“有很多讀者已經猜到了。而且,新一期的《怪誕夜》,那些法國文學大師都開始正常署名了。”
她拿出雜志。
陸時接過,簡單地翻閱。
瑪格麗塔好奇道:“老師,你不介意他們以你的作品為基礎進行創作嗎?”
陸時愣了半晌,才明白對方問的是什么,
他笑道:“麗塔,《鏡報》連載《簡·愛》的漫畫,我們當時對二次創作的態度是怎樣的?中國有句話,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咱可不能這樣。”
而且,克蘇魯神話這么發展也是符合歷史的。
它本就以H·P·洛夫克拉夫特的設定為基礎,由奧古斯特·威廉·德雷斯整理完善,眾多作者共同創造,
只有愛手藝大師本人,克蘇魯很難發展到后來的規模。
且這類共同創作的現象并不少見,
比如,
東方PJ、《愛死機》、型月,
這些都很成功。
陸時說:“而且,設定集本就是公開的,我不是其權利人。”
瑪格麗塔好奇,
“什么是設定集啊?”
陸時遂解釋一遍,之后道:“我想,凡爾納他們很快也會公開,讓全球更多的作家加入到克蘇魯神話的創作和完善中來。”
瑪格麗塔說:“這樣不會混亂嗎?”
問完,她自己便否定了,
“不會。因為法國作家成立了奧賽學會,他們可以裁定將哪些收錄進克蘇魯神話的‘正稿’。”
陸時聽得想笑,
“他們還弄了個學會?”
瑪格麗塔“嗯”了一聲,
“感覺,設定集這種方式可以發展出很多衍生品,不只有,還有桌面游戲、戲劇……尤其是桌面游戲。坦白講,我之前從未想過還有這種創作方式。”
陸時攤手,
“我也沒想到法國人的行動力這么強。”
瑪格麗塔說道:“不過,我還是更喜歡《哈利·波特》。”
之后便聊起了《密室》的劇情。
不多時,馬車停在了宮殿街陸時的官邸前,
兩人下車。
女仆為他們打開大門,
結果,陸時剛進屋,就發現整棟屋子幾乎被信件填滿。
源頭是二樓書房,
那里的門開著,從里面延伸出成捆的信件,堆滿了整個二樓走廊后,又一直鋪到樓梯,
每一級臺階都擺放著一摞信件。
瑪格麗塔說:“讀者來信。”
陸時問:“我不是要求放在咱們報館的倉庫嗎?”
瑪格麗塔無奈道:“《哈利·波特》的書粉十分狂熱,倉庫已經堆滿了。”
陸時:“……”
早料到《哈利·波特》會發展成全球最受歡迎的IP之一,
但誰能想到,20世紀初就狂熱至此?
要知道,《魔戒》也是系列作,主角一脈相承,且有甘道夫這樣的超人氣角色,但讀者來信一天也不過上百封。
陸時隨手抽出一封閱讀。
瑪格麗塔也湊了過來,小聲念道:
‘Lu,求你快更新……’
‘再不更,我兒子就要把家里的房梁拆了!’
‘不,伱還是別更了。’
‘我家已經被拆了,湯米要把房子改裝成陋居。’
陋居是中韋斯萊一家的住宅,修筑得歪歪斜斜,有許多神奇生物和魔法物品。
公主殿下當場笑噴,
“對于孩子來說,雖然制造不了魔法物品,但把房子搞成危房還是能做到的。”
她看向陸時,
“老師,你讓倫敦的很多家庭飽受折磨啊”
“啊這……”
陸時尷尬,
“有嗎?”
公主殿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見清晨的霧已然散去,便打開了窗戶。
她指著對面道:“你看那。”
官邸對面是皇家馬廄,
氣派的大門前有兩名著紅衣的冷溪衛隊守著。
陸時不解道:“你讓我看什么?”
瑪格麗塔只是對衛隊士兵的方向頷首示意,沒有用語言回答。
過了片刻,兩個上學的小男孩跑著經過,
他們路過衛兵,
忽然,在前面的那個摸出一根30cm的木棍,對著衛兵大喊:“PetrificusTotalus(統統石化)!”
衛兵臉上的肌肉抖動著,
幸好冷溪衛隊的職業素養過硬,他努力繃住了,杵在那兒紋絲不動。
施法的男孩哈哈大笑,
“看吧看吧我的魔法很厲害的!”
后面的男孩說道:“我也行!”
他轉頭對看向衛兵,也抽出了自己的“魔杖”,準備念出“PetrificusTotalus!”,
這時,他忽然發現衛兵額頭上凸起的青筋和握緊的雙手,似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便立即改變了思路,轉而大喊:
“FiniteIncantatem(咒立停)!”
衛兵終于蚌埠住了,
“Shiit!你們這兩個小屁孩!#¥……”
兩個男孩打鬧著跑遠,
風還送來他們的拌嘴聲,
“看!我剛才的解咒成功了!他能動了!”
“那算什么,還是我的功力更深。”
“別扯了!”
“怎么?你要和我進行巫師決斗嗎?”
瑪格麗塔關上窗戶。
兩人相顧無言,
屋內氣氛怪異。
過了片刻,公主殿下才開口道:“我現在才知道兒童文學的厲害之處。我敢斷言,《哈利·波特》能影響無數英國人,它會成為大英的國民文學之作。”
按真實歷史,系列首部《魔法石》出版于1997年,
而陸時將其提前了近一百年。
結果便如瑪格麗塔所說——
國民文學。
道理很簡單,
20世紀初的娛樂方式奇缺,孩子們看不了電影電視,也沒有游戲,連漫畫都少得可憐,
這造成了幾乎所有孩子都要讀《哈利·波特》。
而且,比起同為兒童文學的《綠野仙蹤》、《彼得·潘》,《哈利·波特》雖然也是歌頌友情、勇氣、愛的老套路,但語言和劇情都更加成熟,覆蓋的年齡范圍更廣,讀者自然更多一些。
陸時說:“我沒想到會這樣。”
瑪格麗塔白他一眼,
“沒想到?我可不信咱陸教授,那可是全球最暢銷的大文豪”
陸時哈哈大笑,
“你可別損我了。”
經過了剛才的事,他發現閱讀讀者來信還挺有趣的,便回頭繼續拆閱。
其中,《哈利·波特》的書迷超過99,
什么內容都有,
催更的、
家長代孩子書寫,詢問霍格沃茲地址在哪的、
女粉向陸時求婚的、
千奇百怪。
瑪格麗塔黑著臉,將所有粉色的信封抽出來,逐一檢查,
女粉來信統統收起來。
又過了一陣,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女仆出去詢問,隨后回來傳訊道:“爵士,有一位法國的亨利·柏格森先生找你。這是他的名片。”
陸時當然知道柏格森,
畢竟是諾獎得主,其作品陸時是讀過的。
女仆繼續道:“柏格森先生還拎著行李箱,看樣子,應該是剛到倫敦。”
陸時詫異,
“我乘坐的郵輪在加來港停過,如此說來,我們坐的是同一班船。為什么沒見著面?”
瑪格麗塔吐槽:“陸大爵士,你住在頭等艙,下船時走單獨的舷梯,過海關又有身份之便。你們兩個見不著面不是很正常嗎?”
“啊這……”
陸時尷尬,轉向女仆,
“請柏格森先生進來吧。”
女仆領命而去。
不多時,柏格森便被帶了進來,
他瞬間就被屋內如同汪洋一般的信件震撼到了。
陸時笑笑,
“都是讀者來信。”
柏格森更加震撼了。
他不是沒見過暢銷作家,
大、小仲馬和凡爾納,都是法國國民級的存在,
可即便是他們,一生收到的來信加起來都不如此時陸爵士官邸內的多。
這特么……
還是人嗎!?
“咕……”
柏格森咽了口唾沫,詢問道:“陸爵士,這些你都要讀嗎?”
陸時擺擺手,
“不,我沒那么多時間。我會挑一些有代表性的問題,在《鏡報》發一篇公開信進行解答;或者說,接受一次訪談。這兩種方式相對有操作性一點。”
柏格森贊揚道:“陸爵士對書迷的態度真好。”
他伸出手,
“我是亨利·柏格森,這次拜訪,也是以書迷的身份。”
姿態擺得非常低。
陸時自然不會落了對方的面子,
兩人寒暄幾句,隨后在客廳的沙發入座。
陸時道:“本想請你去書房,但那里的讀者來信更多,實在是抱歉。”
“書房還有?”
柏格森瞄了眼二樓,看到堆積如山的信件,人都麻了。
同為作家,
人與人的差距,真的是比人與狗的還大。
陸時讓女仆為對方倒茶,隨后道:“柏格森先生,你說自己以書友的身份到訪,想來是要討論問題的吧?”
柏格森點頭,
“陸爵士,我好奇你是怎么能想出《缸中之腦》這樣的題材的。”
題材當然不是陸時想的,
而是H·P·洛夫克拉夫特在《暗夜呢喃》中提出,
那篇也是陸時最喜歡的克蘇魯作品之一。
愛手藝大師極具想象力的創造了人、腦分離,將身體和意識發生了區隔,
而缸中之腦這一思想實驗,直到1981年,才由著名的邏輯學家、科學哲學家希拉里·普特南在他的著作中提出。
可以說,《暗夜呢喃》超越了時代。
陸時將之進行改進,并更名為《缸中之腦》。
當然,這話是不能如實說的。
他沉吟道:“柏格森先生為何會對那個短篇如此好奇?必須得說,我更喜歡《克蘇魯的呼喚》和《星之彩》,因為兩者描繪的恐懼無比巨大且不可名狀。”
柏格森笑道:“陸爵士有所不知,我其實是……唔……你聽說過一本名叫《物質與記憶》的書嗎?”
那是他的著作,
書中有很多先進的觀點,
諸如,
大腦作為身體的一個器官,是物質屬性的;
記憶需要物質基礎;
情感和記憶都是本體的范疇;
隨著生物學,尤其是腦科學的發展,這些觀點在現代人看來非常古典,
可對于20世紀初的經驗性哲學,已經是完全顛覆性的了。
陸時說:“我讀過《物質與記憶》,那是一部哲學著作。可惜,我對哲學一竅不通,所以沒法給予客觀的評價。”
聽他說什么“一竅不通”,瑪格麗塔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老師總是這么謙虛。
柏格森顯然也是這么想的,
他笑道:“陸爵士,你能寫出《缸中之腦》,就說明你是頂尖的哲學學者。”
陸時擺擺手,
“不不不,我甚至都沒……”
看他又要謙虛,柏格森便打斷道:“或許,你不研究哲學,但你的哲學思維一定是頂尖的。”
陸時無奈,
“我是真不懂啊。”
柏格森笑道:“我早就聽龐加萊院士說過中國人的謙虛。你的書法明明是極好的,為巴黎大學明法樓題字,受萬千法國學子盛贊,你卻偏偏要說自己不擅長。”
陸時:“……”
看來,自己這個書法大家的名號是要落實了。
他用手指輕撫著下巴,
“柏格森先生,哲學我確實是不懂的。但你說到哲學思維……在中國古代有一位偉大的哲人,名叫莊子,你可曾聽過?”
柏格森瞬間瞪大了眼睛,
“果然!我就知道!”
他的音量很大。
陸時被嚇了一跳,
“怎么了?”
柏格森說道:“我就知道,陸爵士的哲學基礎一定來自古老的、神秘的中國文化!”
他雙眼放光地看著陸時,
“莊子?那位哲學大師叫這個名字嗎?”
陸時輕咳,
“額……莊子并非其原名。在中國,我們一般用‘子’字作為一種尊稱,表示了人們對某些人物的敬仰和推崇。”
柏格森連連點頭,
“那這位莊子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了。”
陸時說道:“在莊子身上有個故事——莊生曉夢。有一天,莊子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夢醒之后發現自己還是人類,于是,他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是夢到莊子的蝴蝶,還是夢到蝴蝶的莊子。”
柏格森不由得大贊:
“好!好好好!真是一位哲人!”
他發現,莊生曉夢和《缸中之腦》的本質相近,
其內核無外乎兩個問題:
人如何認識真實?
如果夢足夠真,人又是否有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柏格森好奇,
“這位莊子是哪個時代的人物?”
陸時說:“戰國時期。距今約兩千多年了吧”
“噗!咳咳咳……”
柏格森剛喝一口茶,噴了,
“兩千多年?”
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厚重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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