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我接下來的打算會是什么?”
王一反問著聽完他這個故事的眾人,眾人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就像王一說的那樣,他一開始真沒那么多想法。如果他開局不是以流落街頭來到這亂世,而是直接拜入龍虎山或者三一這樣的玄門正宗。
那他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想這么多,做這么多。
因為那樣的他就是山間逍遙客,人間疾苦雖能見,但終究離的遠了些,做多做少,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去指摘他什么。
但誰叫自己沒那好命嘞,偏偏就被扔到這亂世街頭求活,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就算他知道了答案,他也想試試,看看能不能避開所謂的天機,內景,去給答題者多透露點解題思路,試一試讓答題者把這個答案答的更好些。
因為答案答的越好,在這亂世之中死的無辜人就會少上那么一些。
所以他每一步都算是在如履薄冰吧,因為他得一點一點試探,試探怎樣的漏題,能夠不引起天機內景的反噬。也許自己做的還不夠好,但至少有個底,也不會變得更糟。
這次這場比武,贏不贏不重要。
贏了,聲勢那么大,異人界都會知道你龍虎山千年傳承培養下的高徒,打不過一個在外面野蠻生長的獨行俠。
確實,這對龍虎山來說無傷大雅,畢竟不是每一代龍虎山天師都是異人界里的第一。但后面有些事啊,你今天落了人家龍虎山的面子,后面在需要龍虎山這個玄門正宗牽頭辦事的時候,就會時不時給你來點驚喜,這些驚喜也許不是出自龍虎山的本意,但他們也沒法阻止。
這些道理啊,拜這個世道所賜,他明白的很早。
“王師弟,為兄給你一句建議,這也是我們龍虎山第四十二代天師得到的教訓,那就是除非亡國滅種,否則,異人不干國事。王師弟,你慎重啊。”
面對王一的反問,在場雖然都是十五六歲到二十歲左右的同輩人。雖衣食無憂,但該懂的道理都懂,聽著王一反問他們的問題。他們知道了大概的答案,卻沒有任何理由去勸王一放下。
只有張之維,他勉強有那么一個跟王一一樣的立場,因為他跟王一一樣,是孤兒。
只是一個自小被抱上龍虎山,一個自小就在街頭討活。
二者的際遇,猶如鏡中反面,所以張之維能理解。因為在張天師屢次帶他下山去找其他門派弟子切磋時,這樣的世道一角他見過,只是從未深入其中罷了。
所以他只是勸王一多考慮,而不是放下。
聽著張之維的勸告,王一笑了。
你瞧,這就是王一的目的了,若不能讓你這位龍虎山未來天師去設身處地的思考,他這場棋差一著的落敗就沒意思了。
至于張之維口中這個四十二代天師嘛,名張正常,活躍在元末明初期間。
依托著元朝君王加封的天恩浩蕩,承認的天師之名,近百年經營之下,那會的龍虎山頗有祖師張道陵時期的威勢,又在元朝末年早早下注朱元璋,等到大明初立,就上趕著去進京面圣,好讓龍虎山在世俗圈的威勢能夠持續下去。
結果碰到老朱這個前后不一的主,一句‘天師,天豈可有師乎?’直接逼著這位天師在大明開國皇帝面前跪下,任由他剝奪掉他們龍虎山歷代傳承的天師名號。給他上了個大真人的稱號。
那一波來自老朱這個開國皇帝的君威打擊,再加上老朱后面明里暗里動用世俗圈力量,直接給當時的龍虎山整的欲仙欲死,無論在世俗圈還是在異人界,地位都掉了個檔次。讓這位四十二代天師,一代天師,洪武十年就沒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熬吧,熬到老朱一走,新君繼位,估摸著龍虎山的地位就能回暖不少。
結果后面發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明太宗朱棣開創了大一統王朝時期地方藩王干翻中央的先河,那位妖僧姚廣孝又作為當時的全性掌門,帶著那幫無法無天的家伙幫助朱棣干下了這件大事。
一時間,全性這個教派因為掌門姚廣孝的緣故,那是風頭無兩,別說龍虎山,就連其他名門世家,門派在那時都得繞著點全性走。
來自大明先后兩代雄主的君威鐵拳,也讓異人界眾多門派得到了個教訓,也就有了剛才張之維的這番話。
“我很慎重啊,如果我不慎重,現在已經是個刺王殺駕的渾人了,也沒法在這跟大家喝酒聊天。只是再怎么慎重,有些事身在局中,是必須去做的,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必須去做的選擇!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那些把這個世道搞成這樣的玩意,一個,一個的弄死!
至于異人不干國事嘛,要真是這樣,那為什么燕武堂和機云社要扎根京城呢?又為什么在各方權貴之間游走,去謀一份看家護院的差事?”
王一淺笑著戳破異人界各家流派那層心照不宣的窗戶紙,讓張之維也尬住了。
連遠處聽著的機云社社長,此時也不由幾聲干咳,掩飾在眾人面前的尷尬。
但此時尷尬的又何止機云社社長一個呢,在座的前輩,就算是左若童這位大盈仙人也免不了俗。他三一門又不是什么遺世而獨立的仙宗,終究是扎根在俗世,人總是要吃飯的,要吃飯,就得學會妥協和審時度勢。
只是對于跟王一坐在一塊的這幫同輩人而言,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這層心照不宣的窗戶紙被捅破,讓他們這幫涉世未深的同輩人頗有種濾鏡被打碎的幻滅感。
這種事王一能理解,畢竟誰不會想到后面發生的事超出他們所想,老一輩無非以為這又是一場改朝換代罷了。
老一輩想法根深蒂固,王一不敢奢望他們能做出什么大格局的事,大是大非上能拎清就是最好。
但這些跟自己一輩的同齡人,只要有那么一個提前想通了,站到自己這一邊,對于后面他要做的事都有不小的幫助。
例如最簡單的,在國難當頭之下,自發組建起來的正道聯盟。有時候因為形勢所迫而組建跟有人牽頭先組建,帶來的效果是天差地別的。
只是這些離的太遠,王一也只能徐徐圖之。
好在,時間暫時還站在他這邊。
“那王師兄你呢?既然你心中有這么多對世道的怨,難道你就沒有這方面的心思?”
聽著呂家大少爺呂仁的反問,王一笑了,等著就是你這句問!你不問,我怎么把我藏在燕國地圖里的匕首亮出來呢。
“這方面的心思?我要說沒有,你們肯定不信,畢竟我就一個人。但北邊這批人嘛,既然你們聽了我的故事,就該知道我跟他們有著深仇大恨,他們配讓我對他們動心思嗎?如果有時候因為大勢所需,我即使再怨再恨,見到了也會出手相助,因為他們一時半會活著,比立馬死了有用。但要說一路同行吧,說不得日后黃泉路上送他們的,就有我一個呢。”
話說到這里就夠了,剩下的留白,就應該留給他們自己去填。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點好,點到即止,剩下的他們自己會填上去。
因為王一此時已經通過自己的故事,還有之前跟張之維的這場比武,給這些同齡人心里留下了一個印象。
一個被世道逼迫到只能跟在全性門人身邊討生活的可憐人,一個早早就明悟本心的修行人,一個毫無牽掛,心中有溝壑的聰明人。
這些他有意無意被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簽,都會變成此時一顆顆打在這些同齡人腦子里的子彈,讓他們自己去找答案。
王一的優勢就在于此,他了解這幫同齡人的秉性。
尤其是這些同齡人唯一的一個女娃,關石花。
她可是關外出馬一脈的高徒,從清末到民國紀年結束的這近百年時間里,關外是個什么樣子,遭遇了多少苦難,身為關外人的關石花最是明白。
而看著眾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王一也知道過猶不及,不再多說。
只是默默從梁挺旁邊拿過酒壇,就往自己碗里倒酒。
這是他修為有成以來第一次喝這么多酒,酒雖好,卻沒法灌醉現在的自己。
篝火在一旁燃燒著,照著此刻圍在篝火旁飲酒的一眾同齡人臉上表情明滅不定。
王一喝著酒,也不多說,遠處的老一輩們也在王一引起的這個沉重話題下,沒有了剛才的觥籌交錯。
良久,張天師也是意味深長望了左若童一眼。這時候,他才明白剛才為什么左若童提議讓他們這些老一輩的離遠一點,給這幫年輕人空間了,合著是在給王一搭臺啊。
左若童無視張天師的眼神,若無其事的喝著酒。
而此刻王一那邊和老一輩這邊的沉默,就是這個陸家壽宴后半夜的主題。
所有人心里都在王一這番淺談輒止的話語下勾起了想法,老一輩的想著往事,年輕一代的想著今后,畢竟,他們都是要從老一輩那里接過衣缽的。
只有張之維盤著腿,雙手摟在袖子里,那天生修行人的氣質襯托著他宛若一尊出塵謫仙,在那重新審視著對自己舉碗喝酒的王一。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王一身邊的酒也喝完了,后半夜還很漫長。
王一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也算打破了這后半夜沉默的氛圍。
“諸位,夜深了,咱們還是回去休息吧,只希望他日我們有緣再見時,彼此之間還能像今夜這般喝酒,不為腳下的立場而形同陌路。”
說著,王一就要先走,卻被陸瑾喊住了。
“師兄,你還沒說接下來的打算呢。”
“接下來的打算啊,那就是再回一趟京城,看看能不能找到昔日的故人。而我要做的事,暫時也只能先在京城。”
王一在那說著自己接下來的行程,南下暫時擱置的他,就只能先北上,開始為接下來的兩年去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