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兩滴,三滴,有蠟油不停地滴落到小四的胳膊上,他蹙眉看向錢掌柜,卻見她咬著下唇,嘴角揚著淡淡的笑,像是故意為之。
小四提醒道:“掌柜的,燙啊。”
“燙一下,就不癢了。”錢掌柜莞爾,隨即將燭臺放置桌上,俯身把臉貼向小四的臉頰,輕聲問:“是不是已經不癢了?”
小四往旁邊略微閃了閃,室內的昏暗掩去了他頸側一直蔓延到耳廓的緋紅,兩口將余下的酸梅湯悉數喝進,道:“多謝掌柜的,今晚能睡個好覺了。也不熱了,也不癢了。”說完,起身要走。
錢掌柜道:“天熱時,我這里每日都備著冰,你何時覺得熱,來我房里納涼便是。”
“掌柜的人美心善。”小四點頭道謝,逃也似地跑下樓,回到自己房內。
這晚,小四睡得很沉,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有個女人,看不清樣貌,能感覺到她美艷至極。一頭烏黑如云的長發,膚如凝脂,吳儂軟語地傾訴著將他擁入懷中。小四努力想看清那女人的樣貌,恍惚中覺得像是錢掌柜,但二人擁吻時,那女人卻又變成了少奶奶谷雨……
次日晚間,錢掌柜的臥房沒有再亮起燭光,也未從窗口喊小四上樓去納涼。小四在院內一直背書直至凌晨,實在困得堅持不住了,才回到自己房內。臨睡前又悄悄湊至窗前,再次向對面的二樓望去,那里依然沒有任何光亮。
他不清楚自己是惦念那酸甜可口的冰鎮酸梅湯,還是貪戀錢掌柜房內的清涼幽香,總之,他心心念念地還想再去。然而,一連好幾日,二樓的那扇窗戶都悄無聲息。
小四心底暗自嘲笑自己腦袋被驢踢了,居然會惦記一個年齡能當自己娘親的老女人和她的酸梅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在他說服自己放棄后,一個深夜,二樓那扇窗,又毫無征兆地,在他即將回房前再次亮起……
如同頭一回那般,錢掌柜靠在窗口沖他招手。待小四走過去站至窗下后,樓上的錢掌柜慵懶地問他:“你會不會捏脊?”
小四曾經見顧老神醫給病人捏過兩次,知道個大概,抬手撓了撓脖頸,道:“只會些皮毛,搞不清穴位。師傅還沒正兒八經教過我。”
“我背緊的厲害,你上來幫我捏下脊背。”錢掌柜手里輕輕搖著團扇,道:“今個兒我這里有冰鎮的薄荷水,敗火。”
深更半夜的,喊我上去給她捏脊?這……不太安全吧?小四心里直犯嘀咕,回頭看了眼師傅房間黑乎乎的窗口,知他老人家已經睡熟。想要找個托詞婉拒錢掌柜的邀約,抬頭見她歪靠在窗口,眉眼含笑。錢掌柜問他:“怎的,怕我?不敢來?”
一股莫名其妙的好勝心瞬間涌起,小四嗤笑:“我是怕掌柜的害怕我。”他不肯承認自己內心的忐忑不安。
“不怕的話,就抓緊上來,再等會兒,冰就化了。”錢掌柜招呼他。
小四又是一溜小跑地去了仙鶴堂二樓,走入掌柜的那間清涼的臥房。
桌案上,燭臺旁,依舊是那只琉璃碗,不同的是,這次里面盛的是冰鎮薄荷水。一小口喝下去,通透冰涼的薄荷香沖得小四困意全無。
待他把那碗薄荷水喝光后,錢掌柜已經褪去了上身的薄衫,俯趴在了千工撥步床上,光潔瘦弱的脊背上只有兩根極細的肚兜系帶。小四深深提起一口氣,將洶涌澎湃的心潮壓制住,佯裝老道平靜,站到了床側。
在昏暗朦朧的燭光下,論誰都會平添幾分魅惑,更何況錢掌柜原本就是個美人……直至忙完回到自己休息的臥房內,小四的心緒都是混沌的,壓根不知道自己的手指都捏過些什么。
坐在床沿,靜下心來,他才發覺兩個手的手指由于緊張過度,都是麻木的。
令他些許失落的是,錢掌柜除了讓他幫著揉捏脊背,并未像他設想的那般有什么親昵舉動,害他白白提心吊膽了一回。
過后,小四一個人暗自琢磨了好些天:不應該啊……就憑小爺我這過人的姿色,她為何只是讓我捏了下脊背就算完了?哪里出了岔子?是不是我捏的手法不好?
那一晚之后,二樓錢掌柜臥房的窗口重新變得悄無聲息,漆黑一片。
小四斷定是自己學藝不jing,手法生疏,沒捏到錢掌柜心里去。不然她怎會只這一回就沒有下文了?不行,我得多練練,熟能生巧!
小四得空就拉著仙鶴堂里的小伙計練習捏脊,一連持續好幾天,直接把小伙計捏的后背出了兩道青紫的血沙,疼的見了他就想躲。
小四感覺錢掌柜仿佛周身纏繞著濃濃的迷霧,她和少奶奶谷雨完全是兩種風格,谷雨像是生在陽光雨露下,通透明朗,而這個錢掌柜卻讓人摸不透,看不清,詭異中又帶著些魅惑。
并且,小四發現了新的情況,仙鶴堂的二樓并不總是只有錢掌柜一人!偶爾,深夜時分,二樓那間空蕩蕩黑漆漆的大廳里會傳出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人在里面打斗一般。但是,半年間也就只有那么一兩次而已。
小四自從給錢掌柜捏脊后,已經有一個月未見到她了。但聽仙鶴堂的人講,她就在二樓,并未出門。壓抑不住強烈的好奇心,終于在一個異常悶熱的深夜,趁師傅熟睡后,不請自去,小四一個人輕悄悄地去了仙鶴堂二樓。
二樓一點燈光也沒有,四處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團,走廊盡頭的那間臥房門依舊虛掩著,小四心頭突突直跳,低聲喚道:“掌柜的,你在么?天太熱了,我上來涼快會兒。”
房內無人應他,小四推開門,在陣陣涼意中,聞到了一股渾濁的怪異氣味,他又輕喚了一聲“掌柜的”,床上傳來一個女人虛弱的聲音,問他:“你怎的來了?”
“好些天沒見你了,我……天太熱,來你這兒涼快下。”小四道。
黑暗中傳來了錢掌柜的輕笑聲:“來的不巧,今個兒沒有冰飲。”
“你還好吧?”小四站在房內,被那股濃重陌生的氣味熏得有些頭暈。
“還那樣。”錢掌柜此刻像是躺在床上,聲音聽著虛無縹緲。
“你熏得什么香?味道這么特別。”小四道。
錢掌柜沒有應聲,小四摸黑走到桌案前,摸到燭臺和旁邊放著的火鐮盒,將蠟燭點燃,屋內終于有了光亮。但是整間房內,煙氣裊裊,床口的棉紗帷幔低垂著,小四用手撥開帷幔向床上看去……
錢掌柜歪靠在枕上,眼神渙散,手里握著一根長長的鑲著翡翠煙嘴的紅木煙槍,枕側有一只鏤雕花卉紋銅煙燈,沒猜錯的話,她剛剛抽過大煙。
此時,小四才明白,她房內時常熏香是為了掩蓋吸食鴉片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