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斷

第一百一十五章公斷

作者:驚年渡分類:

高煒點點頭道:“本官若是提前知會了你,又如何能看到今日這一場好戲呢?”

聽這口氣,王卿輔不由得暗暗叫苦,他早知道巡按最近就在臨近這幾個縣里晃悠,但是人家是微服私訪,你不能屁顛屁顛湊上去不識趣,事實上,官場就是這樣,沒有不透風的墻,有些個巡按御史自以為微服私訪,能訪到民情什么的,其實都有人提前知會了,這一次他王卿輔得到的通知是,人家巡按根本不會來他這個小縣城。

既然不會來,怎么還出現在了這里呢?

高煒走入大堂,百姓們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官兒,但見知縣老爺對他也是畢恭畢敬,也都屏氣凝神惴惴不安起來。高煒道:“本官奉圣命,按臨地方,本為賈魯河工程而來,但卻見了一樁公門案——久聞王知縣素有青天之名,但今日此案草草而斷,甚至激起民憤,實是有損閣下清名,令人大跌眼鏡啊。”

王卿輔嘴硬道:“回稟按院,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下官以為此案證據確鑿,確系刁民無賴,若大人不信,請盡管核查。”

高煒就看了看桌上的狀詞道:“里長家中有財,請人寫了狀子,而小民家中無財,只能憑嘴申辯。雙方各執一詞,且各有證人佐證,王大人怎么就斷定這是刁民作祟,想要誣告里長呢?本官覺得,若真是刁民作祟,怕他是原告,而里長要做了被告才是;不知道王知縣何以教我啊?”

高煒說的不錯,若是刁民誣告,一定是他主動去告人,打得別人措手不及,不會被動地等著人來告,這讓王卿輔不由得吶吶無言了一會兒才道:“大人明鑒,若大人先入為主,恐怕難以察明真相。蓋因本縣積壓若干案子,都是催科不起,刁民聚眾不交糧,鬧事起來有恃無恐,本縣去年的夏稅都未繳清,今年又要拖欠,而這一次布政使司里的意思,追討各府各州縣積欠是上面的意思,司里也要交代,府縣也要交代,若是不催逼,如何繳清呢?”

“而且大人有所不知,”王卿輔指著堂下的趙廣勝幾個道:“這些刁民仗著是周王治下,若是追繳太過,激起民間物議,于周王面上不好看,便橫行抗繳,為所欲為啊!”

高煒呵呵一笑:“本官早都知道,你一縣之地,連續兩年拖欠了夏稅秋糧,一共是二千二百石。還有今年的賬,要繳起來,就須將兩年的拖欠都補上,要不然你的烏紗帽,便是要戴不了了。可是你可有想過,你商水縣去年黃河決堤,遭了大水,所淹最重,今年賈魯河不行,大水又重復淹過,百姓窮困至此,嗷嗷待哺,你還要貪圖政績害怕處分,為了保住官位,就坐視里甲催逼百姓,判處小民敗訴,你這官兒當的,我看真是不如犬馬!”

“本官就是從他汴里村過來的!”高煒見王卿輔似乎不服氣,便一拍驚堂木道:“親眼看見了他趙廣勝的田地,俱都是草塌地,而王貴竟然收他與官田持平的稅!本官看這案子里,不僅是里甲謀私,而且還有你一縣之地的胥吏做手腳,要不然籍冊之上,怎會有如此嚴重不符!”

這下王卿輔害怕了,而高煒卻繼續道:“你剛才說,你縣里九成以上都是小民拒不交糧的訴訟,可是你這卷宗上,全然不聽小民申訴,只是依據里甲所告,判處小民有罪。每有百姓訴訟里甲起立名色,科擾糧戶,加成收受,貪污錢糧、逼勒糧戶,你全然不聽,就偏聽里甲之言,每每判小民敗訴。于是催逼之風愈演愈烈,以至里甲橫行,百姓畏不敢告,為了躲避交糧,只能淪為流民。日積月累,致有今日,事可恨嘆!不是你的責任,還是誰的責任!”

王卿輔汗流浹背面有菜色,就見高煒板起臉來,對他道:“王知縣,你今日之所作所為,本官必行文呈具太子,你好好反省吧!”

高煒道:“本官判處里長王貴,自己承擔所轄糧戶不足之額,本官也一并巡視了下溝村,見到你家里的田地,縱橫阡陌,不知道交夠了夏稅秋糧沒有?你家田產這么多,就是替糧戶補交了,家里也有數目可觀的存糧罷。”

里長本來要大喊不服,然而聽到高煒說夏稅秋糧,臉色不由得一白,知道他偷稅,將自己若干好田隱匿不報的事情怕是被人知道了,只能頹然認下,如同斗敗了的公雞一般。

見此情形,圍觀的百姓頓時驚喜交集,山呼青天,趙廣勝更是連連磕頭,感激涕零。

而退入后堂的高煒又單獨留下了趙廣勝,問他最近是否有人來過他家,或者他是否見過有人問詢他事情——趙廣勝牢記囑咐,做出茫然的樣子,完全不認。

高煒見問不出什么,便和顏悅色叫他退下了。

從袖子里取出信來,高煒又仔細看了一遍,只見信上說周家口鎮汴里村有地方里長催逼糧戶趙廣勝甚急,當地官吏又不辨是非,偏聽里長,逼民流竄,如此種種,說事在巡按之責內,請他公正決斷——

當時這信是他的長隨投遞來的,說門口有一個人,叫他把這信送上,等高煒看到款識留名的時候,立刻派人去追,然而這人已經不見了。

因為信尾加蓋一方印簽,居然是翰林供奉楊寓之印,高煒是京里都察院出身的人,如何會不知道楊寓是誰,自然大為驚訝。

這可是內閣之人,雖然官階不高,但是地位獨特,皇帝對他們依為心腹,賜給這五個人的服飾年年往上升,從四品變成二品,幾乎和尚書比肩,六部尚書見皇帝還要專門入宮,而這幾個內閣學士,便在宮中文華殿辦事,能朝夕面見圣顏。

翰林學士無非是新科進士,翰林待詔則屬皇帝的差遣侍從之臣,擅長文詞、經學、醫卜以及各種技藝如書畫、搏弈者,像書法家沈度那樣的,但是翰林供奉就不一樣了,專門執掌起草制詔書敕,屬皇帝的機要秘書,這樣的人的請托,高煒就算再鐵面無私,也要考慮考慮,何況他動身去了汴里村民田,發現果然如楊士奇所說,地方里長催逼甚急。

此時的汴里村趙老漢家中,難得豐盛饌飲,趙老漢高興,就把家里的雞捉住殺了招待張,席上又問她是如何知道了今日會有更大的官老爺降臨——他對于其中的事情一無所知,張只是告訴了他今日審案,必有比知縣高的官員來臨,屆時一定會為民做主罷了。

張這個身份,自然不能拋頭露面出現在河南官場上,萬幸她有一方公印,正是那翰林侍講學士楊士奇的公印,被她用了,加蓋在信上送去了巡按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