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嘉給儀風帝換上熱茶,眼角余光瞥了瞥神情復雜的任東陽。
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得罪小裴絕沒有好下場。說起來,任閣老也是可憐。這邊廂不敢違抗陛下的命令,那邊廂又怕小裴對自己不利。
當真是左右做人難。
馮嘉袖著手站在儀風帝身邊。還是想辦法給小裴遞個信兒。她若是早做準備興許能避過一劫。
正如任東陽料想那般,陳戈所謂的“查”就是審問獨虎。
拱衛司的大牢并不潮濕也不陰暗。任東陽心尖都在發顫。一路行來,充溢鼻端的是淡淡艾草香混雜著絲絲縷縷血腥氣。
許是為了令他這個文官好受些。豈不知更加令人作嘔。
任東陽捏著袖管擦拭鬢角。明明心里冷,頰邊卻沁出熱汗。
他不敢左顧右盼,唯恐不小心看到沾血的刑具或是沒一塊好皮肉的囚犯。
天煞的!為嘛給他派這么個活計?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任東陽神色不動,暗自將儀風帝和陳戈罵的狗血淋頭。果然,罵到一半身子就松泛多了。汗也出的少了。
陳戈在前,任東陽在后走到監牢深處。
兩張太師椅,一張四仙桌。桌上擺著鮮果熱茶。任東陽眉心跳了跳。再來個手巾板兒就跟茶館聽說書沒什么兩樣了。
陳戈做了個請的手勢,“您請坐。”
得嘞。他就拿這兒當自己家了。任東陽撩袍坐下,深吸口氣。既來之的安之。權當看皮影兒了。順手捏兩粒桑葚果放進嘴里。紫黑色的汁水殘留在指肚,正想掏帕子,獄卒遞上一方冒著熱氣的手巾板兒。
齊活了!
任東陽擦凈手指把手巾板兒放在桌角。拱衛司伺候的挺用心。興許是比照神機司的規矩。沈閣老每次涮完鍋子回來都要夸一夸神機司的東廠探子和外鄉妖jing。聽得他耳朵都起繭子了。
陳戈啜口茶,沉聲道:“把人帶上來。”
話音落下,響起細微的腳步聲。任東陽循聲望去,暗影中走出三個人。
或者應該說是一左一右兩個人架著獨虎。
任東陽皺起眉頭。獨虎不能走?難道說之前陳戈對他動刑了?
“獨虎王子一直迷迷糊糊,把我急的換了好幾個大夫給他診脈。都是京城有名的老大夫。卻也診不出個所以然。”陳戈用眼角掃了掃任東陽,壓低聲音,“許是裴神機使故意為之。”
這就賴上裴神機使了?
任東陽不接話茬,揚起唇角笑了笑。
陳戈清清喉嚨,問道:“人jing神點沒有?”
獄卒連忙回答:“大夫用了針,小的也給他灌了藥。話倒是能聽明白,說就差點意思。”
他見過的犯人沒以前也有八百,像獨虎這樣的是頭一份。甭管問什么,就是搖頭。舌頭還不利索。根本就沒法審。奈何大人非得審。
兩人架著獨虎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在陳戈面前。
任東陽打量著軟塌塌一灘爛泥似的獨虎,忍不住撇撇嘴角。他是不是裝的?不管陳戈出于什么原因沒有用刑。反倒讓獨虎生出幾分僥幸,以為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
而陳戈借此機會把罪名扣到裴神機使腦袋上。人是她弄回來的,也怪不得別人。
“任閣老。”陳戈喚道。
任東陽收回思緒嗯了一聲,挑眉看去。
“人已帶到,可以審了。”
那就審唄。他就是來湊數的。怎么的,還指望他審?任東陽緩緩頷首,“陳大人先問。”
桑葚果洗了就得趕緊吃。吃不完容易壞。任東陽捏了一小把桑葚果放在掌心慢條斯理的吃著。
問就問。反正他也沒指望任閣老幫忙。陳戈看向癱坐在地的獨虎,揚聲道:“是不是東真殘部將你偷偷帶出京城的?”
獨虎頭搖得好像撥浪鼓,嘟嘟囔囔說:“不、不、不!”
不是說用了針喝了藥,人jing神了嗎?怎么連句整話都說不了?任東陽撩起眼皮瞟瞟獨虎,再看看陳戈。
照這么問,怕是問上一整年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陳戈并不氣餒,也沒有半分不耐,語氣溫和的繼續問道:“不是東真殘部,那一定是海西部族,對不對?”
獨虎仍舊搖晃著腦袋,一個勁兒的說:“不、不、不!”
陳戈了然的哦了聲,“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任東陽端茶抿了一口,想了想,沒有發問。
陛下叫他來就是做做樣子。他懂。
但等陳戈堆砌出不利裴神機使的供詞,才輪到他上場。
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陳戈真就是非得把通敵的罪名強加給裴神機使不可。
這差事辦的也太糙了。他是一百一千個看不上。任東陽不屑的撇撇嘴角。
今兒個云道長要將那塊“禎祥”送至城中東北角安放。裴神機使也去。剛收的那六十多個小字輩還要做法祈福。
可惜他不能去湊熱鬧。
任東陽思量的當兒,陳戈已經問到“裴神機使去過海西部族?何時?可是你親眼所見?”
獨虎仍舊搖頭,陳戈仍舊故作高深的說:“好,我知道了。”
這都什么事兒啊?
任東陽腹誹著,一個個桑葚果吃下去。
正當陳戈命人將供詞拿給獨虎畫押之際,陣陣吵嚷聲順著窗洞傳進來。
拱衛司向來都是生人勿近。哪個不開眼的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上這兒來找不痛快?
陳戈皺了皺眉,“誰在外面喧嘩?”
話音落下,有人小跑到陳戈面前回報,“裴神機使與云道長等人護送大石行至拱衛司門口。她……她說……”
裴三?陳戈沉著臉冷哼,“她說什么?”
“她說天降大石預示禎祥,讓您出去沾沾祥瑞之氣,以后拱衛司才能順風順水,不受邪物所擾。”說罷,長長吐口濁氣。天知道這段兒多難記。也就是他腦子好使,換了別人準保學走樣。
陳戈唇角微墜,“胡鬧!”沒見他正忙著呢?裴三居然叫他出去沾祥瑞之氣。這又不是過年,還得迎春納福。
任東陽輕咳兩聲,“您可不能這么說。若不是陛下允準,裴神機使哪怕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命令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