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一番話鎮住了佃農們,誰也不敢出頭再鬧,只好把眼神都望向了劉四,但這位族老心里也有些打鼓,拿不定主意,便示意佃農們先散去。
正在華灼舉步將行的時候,一輛小車急急地從莊口駛過來,在不遠處停下,隨后趕車人從車上跳下來,幾步跑到近前,忽見華灼一身男童的打扮,怔了一下,竟也機靈,叫了一聲“少爺”,然后又道:“關大夫已請來了。”
華灼倒還認得他,是當日往繪芳園的常貴,當時就覺得他是個機靈的,今日一看,果然反應很快。抬頭再向小車看去,一個年邁的老頭正顫顫地從車上下來,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扶著他,身上還背著藥箱。
“常貴,還不去扶著關大夫,隨我來。”
吩咐過后,華灼又轉而看向劉四,道:“劉族老,大夫已經請到,快帶路吧。”
“侄少爺,這邊請。”
劉四也怕真的鬧出人命,不敢再多話,趕緊走在前頭領路,他也是年邁之人,走路雖不顫,但到底腿腳不靈便,人群中竄出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兒來,先是看了華灼一眼,然后脆生生道:“我爺爺走路慢,我給你帶路成不成?”
劉四臉色一變,道:“虎妞兒,退下,不可沖撞了侄少爺。”
女孩兒咬了咬唇,有些懼怕,但卻不肯退下去。
劉四還要再罵,華灼卻道:“就讓虎妞兒扶著劉族老吧。”
其實她本來已經想讓八秀去扶,不過此時見這女孩兒自己跳出來,自然也就順水推舟。
劉四的房子,其實離得并不遠,走了百十步也就到了,一圈籬笆圍著三間茅草房和兩間青磚房,幾只蘆花雞正在籬笆墻內東溜西啄,一老一少兩個婦人正在曬谷桿,預備著做柴火用,忽見劉四領了一群人走來,驚得兩個婦人連忙躲回屋去。
“老婆子,四娘,都出來,見過主家來的侄少爺。”
劉四扯著嗓子一喊,不止一老一少兩個婦人都出來了,還跟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矮胖婦人,見到劉四口中的侄少爺竟然是個白白嫩嫩的娃娃,都是一怔。
“侄少爺,這是我家老婆子,莊子上都叫她四婆婆,這是小人的兒媳四娘,還有王娘子,就是王刺頭的媳婦兒。你們都愣著做什么,快給侄少爺請安。”
劉四又喝了一聲,三個婦人才慌慌張張地過來,那王娘子請安過后,就哇地一聲哭出來,道:“侄少爺,你可要給我家男人做主啊,他……他這條命都快沒有了……”
忽地看到李三苗躲在人群最后,這婦人驀地眼睛一瞪,張牙舞爪地就撲過去,照著李三苗身上一通亂抓,邊哭邊罵道:“你這殺千刀的,良心被狗啃了吃去,我家男人不過是跟你頂了幾句,你竟然要害他的性命,我跟你拼了……”
李三苗躲閃不及,臉上立時就被撓出幾條血痕,眼下人多,也不敢還手,只得道:“你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要害王刺頭的性命,分明是他時運不濟,以往莊子上有人犯錯,都是關牛棚的,怎么只他一個被牛給頂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對牛做了什么事……”
他這里話音還沒落,不知從哪里也竄出一個婦人,伸手就往王娘子的頭上抓去,罵道:“你這不要臉的潑婦,已把我家的物什都砸得稀巴爛,現在還敢撓我男人,你是個什么東西,誣攀瞎賴的,不就是想訛錢嘛,現在侄少爺在這兒,咱們說理去,你敢不敢……”
轉眼間,劉四的院兒里,就鬧成了一團。
華灼的臉色難看了。
“都給我住手。”劉四大喝一聲,氣哼哼道,“在侄少爺面前,成什么樣子,王娘子,李家的,再不住手,明年龍王祭,你們兩家就不用參加了。”
這個威脅比較管用,兩個女人立刻都消停了,一個讓李三苗抓了回去,一個抽抽噎噎,滿臉的不服氣,想湊到華灼跟前說什么,又被四婆婆和四娘婆媳兩個生拉硬扯地拽住了。
劉四擦擦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的冷汗,低頭對華灼道:“侄少爺,王刺頭就在這間屋里養傷,看王娘子這副模樣,看來還吊著一口氣呢。”
要是王刺頭死了,王娘子哪里還有精神找人麻煩,早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了。
華灼冷著臉,沒再理會王娘子,也沒有進屋,只是轉頭向跟在身后的關大夫道:“傷者就在屋里,有勞大夫了,不管要用什么藥,請務必保住他的性命。”
“請少爺放心。”
關大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他走路雖然有些顫,但出身軍旅,老了以后,又在城東碼頭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開醫館,這么多年什么樣的人沒有見過,早一眼瞧出華灼連帶她身后的兩個少年小廝,分明都是姑娘家。
方才那場面,一般人早被嚇著了,可這位女扮男裝冒充少爺的小姐,從頭到尾,連眼都沒眨一下,膽量可謂不小。關大夫知道輕重,自然沒有拆穿,只是讓身邊的少年扶著他進屋。
“常貴,你也進去,關大夫需要什么,你只管替他辦。”華灼又把常貴叫過來吩咐了一句。
常貴應了一下,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戳了阿福一下,低聲道:“還不趕緊給少爺拿把椅子來。”然后才拔腿一溜小跑,跟在關大夫的屁股后面進了屋。
阿福憨憨地一拍后腦勺:“對哦。”轉身想找椅子,卻見二管家已經親手端了一張舊竹椅過來,還不知從哪里弄了個干凈的墊子放上面。
“侄少爺,先坐一坐吧。”
華灼坐了下來,阿福站在后面,對著二管家齜牙咧嘴。
不大一會兒,常貴跑了出來,又要熱水,又要烈酒,劉四指揮著自家的老婆子、兒媳婦去燒水,又從人群里把兩個兒子喊了出來,讓他們趕緊去買酒。
忙活了一陣子,替關大夫背藥箱的少年從屋里走出來,對華灼恭敬一禮,道:“我師父讓我向少爺稟告,幸不辱命,傷者已無性命之憂,只需臥床休養二個月便可恢復如常。”
“辛苦了。”華灼見這少年長得眉目有神,舉止又十分斯文,心生好感,便又問了一句,“你是關大夫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拱手,道:“我叫徐長卿。”
“噗!”八秀忍不住笑出聲來。
華灼瞪了她一眼,這丫頭連忙道:“小……少爺,我聽六順說過,徐長卿是一味草藥來著。”
“小哥說得不錯,正是一味草藥,功能祛風鎮痛,除濕解毒。”徐長卿倒是坦然得很。
八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剛才不是笑你,其實你這名兒還挺好聽的。”
“關大夫和徐小哥今日出了大力,小七,賞!”華灼又道。
七巧連忙取出幾個銀錁子,正要送上前去,徐長卿卻一搖手,道:“出診金已收過了,因是急診,收了三倍的價,已足夠了,不敢再要少爺的賞。”
說著,轉身就又回了屋里,氣得八秀一跺腳,低聲道:“真不知好歹。”
“劉族老。”
知道王刺頭沒有性命之憂,華灼也松了好大一口氣,一直提著心終于放了下來,將劉四又招過來,道:“我給王家留下二十兩銀子安置,這兩個月王刺頭不能下地干活,又要吃藥調理,錢全從這里出。”
“侄少爺大恩大德,小老兒感激不盡。王娘子,還不趕緊過來跪下來給侄少爺磕頭,你家這次,可是因禍得福了。”
劉四眼饞得緊,二十兩銀子啊,省儉些,都夠他們一家子大半年的用度了。
王娘子也是大喜過望,連忙撲過來磕頭,口中只道:“謝謝侄少爺,謝謝侄少爺……”
華灼也不理她,又對劉四道:“既然人沒事,把你們扣下的牛都交出來,這幾頭牛都是我華家所有,留在莊子上供你們耕地驅使,并不是你們所有,你可明白。”
她這話暗含威脅,如果佃農們不交牛,可就不要怪她不講情面了。一頭正值壯年的牛,價值四、五十兩,佃農們想要一下子吞下去,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胃口。
“這是應當,應當的。”
劉四哪里還敢小看這個娃娃少爺,連忙就高聲吆喝著,叫了幾個佃農過來,讓他們把牛牽回牛棚去。
佃農們猶豫著,期期艾艾道:“侄少爺,那減租的事……”
華灼臉一沉,道:“事情一碼歸一碼,減租的事,自有我四伯父跟劉族老和李莊頭談,你等有什么意見,等我四伯父來了再說,若想借此扣著牛不放,休怪我不顧念你們在華家多年,告上公堂。”
只要不出人命,上了公堂誰怕誰,華灼的底氣足得很。
“還不快去牽牛。”劉四被幾個不識眼色的佃農給氣著了,“趕緊滾,租子的事,有我在,還能讓你們吃虧不成。”
幾個佃農這才灰溜溜地去了。
“劉族老……”
華灼還要說什么,這時關大夫卻從屋里出來,老人家一臉疲憊,顯然累得不輕,她連忙把常貴叫過來,道:“你送關大夫回去,一路行慢些。”
關大夫聽了,頓時一笑,道:“謝少爺體諒。藥方已留在屋中,只需按方抓藥,一日三煎便成了。”
“今日多謝關大夫,改日再來道謝。”華灼欠了欠身。
“治病救人,本分也。”關大夫笑了笑,又道,“老朽年邁,腿腳不便,過幾日便讓小徒長卿來為傷者復診,長卿雖年少,卻已得老朽七分真傳,性子又沉穩細心,請少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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