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百一十三章露怯
第三天傍晚,風塵仆仆的寶晨滿面焦慮地出現在家門口,看著前來開門的爸爸發呆。
“怎么了?不認識你爸了?怎么路上走這么長時間?還算著你前兩天就該到了呢。”爸爸喚醒面前的呆頭鵝。
“……爸……您沒生病啊?”寶晨喃喃。
寶然爸臉一沉:“怎么說話的呢”
聞聲出來的媽媽也埋怨:“這孩子怎么這么咒你爸呢先進來再說”
寶晨被老爸那一聲吼得一哆嗦,又呆愣了一下,趕緊伸手衣袋里掏出封電報來:“這個……,前幾天收到的。媽,不是您發的?”
爸爸截手奪過去,展開一看:父病火速歸。
盡管已經被打過預防針,說實在的,真看到這封電報,江副廠長心里還是有點兒不舒服的。那是,誰也不想好端端地被人說自己生病了對吧?不過……,再想了想,還是得承認,這個理由最快捷有效,而且真把主語換了家里面其他的任何一個,……自己都不怎么舍得……
爸爸沖莫名其妙的媽媽簡單說句:“沒事兒我看外面太亂就把他叫回來,瞎謅了個理由,忘了告訴你……”
……寶晨眼光透過爸爸媽縫隙揪出賠笑討好的寶然,悄悄沖她呲下牙。
這時爸爸已將電報揉成一團,打算就此銷毀,“行了都回來了趕緊進屋吧,在門口杵著干什么”
寶晨還是沒進來,一回身,聽到動靜都圍擁到院門口的一家人才看見他身后還有一個人,是個姑娘。
(咳有幾個人想歪了?這不是古言逃難歸來還帶個小的……)
都認識,不很熟,是同廠一戶杜姓人家的小女兒,在蘭州上學,今年大四。這杜姑娘看著也挺狼狽,寶晨同學多少還挎著只癟癟的小背包,這姑娘可是兩手空空,也不知一路怎么過來的。
杜姑娘先問聲:“叔叔好阿姨好”又對寶晨說:“路上的用度……,等我回家拿了明天還你”
寶晨擺擺手:“哎呀算了算了,姐你趕緊回去吧也沒花多少錢不就吃吃喝喝嘛連車票都沒怎么買……”
……院門里幾人都聽得傻眼,怎么真的跟逃難似的……
杜姑娘欲言又止,最后說:“好吧,多謝你了寶晨。……那回頭再說。”
沖江家人擺擺手轉身走出去沒幾步,不遠處一個騎自行車往前趕的年輕人突然一腳撐地停下了:“……燕子?燕子你怎么回來了?”
杜姑娘一頓,原地跺下腳,聲音里帶了哭腔:“二哥你們怎么也不叫我回來呀”
“怎么了燕子?”杜姑娘二哥詫異,推車子過來拉過妹妹,抬頭看見寶然一家,忙點頭招呼:“江廠長”
寶然爸隨意答應一聲兒,接著吩咐:“有什么話回家再說吧,看你妹妹累得夠嗆”
“好好”杜二哥答應著,帶過妹妹:“好了燕子,咱先回家好吧?”
夜深人靜,二虎同少虎兩個帶著無限的好奇和遺憾被攆回了家,媽媽被寶晨沒兩句話就給哄得安心臥回沙發上,織著今冬的毛褲看《在水一方》去了,新出的《幾度夕陽紅》正在熱播,石城市電視臺很會搭車,接著就把幾年前的瓊瑤劇搬出來重播,很受歡迎。
清理完畢,寶晨在樓上向爸爸匯報工作。
不對,還有寶輝寶然兩個呢?
……這倆膏藥實在打發不走,只好任他們列席旁聽了。
“其實我們那邊還好,就是上上街,靜坐一下,學校盯得嚴,沒鬧得那么厲害。”寶晨先給出一顆定心丸,然后才說:“不過宿舍里還是有北京過去的,被學校查出來請出去了,……可是也有同學請假跟著走的,后來就挨個兒核實,不許無故離校,我也就不好在奶奶家住了。”
……寶然心虛地低頭,信息不暢誤大事兒啊這么說自己是白白地把個寶晨折騰回來啦?……可是怪誰呢?她哪里知道那邊還算安穩呢?滿腦門都只有上輩子電視里最后那幾個慘烈的畫面了。
那三人瞟瞟她,都沒多話,能夠認識到自己錯誤的同志,就還是好同志……
“杜家的燕子是怎么回事兒?”
“蘭州碰見的。當時滿臉的稀里糊涂跟一幫子同學在站臺上瞎轉悠,看是咱廠的就叫過來問了一下,說是要上北京搞支援我想她一個女孩子這湊的哪門子熱鬧啊,想當年這姐姐回回出門都得她二哥送到烏魯木齊,跟人問個路都臉紅的主兒,爸您有印象的吧?”
爸爸似是想起了什么,笑著點點頭。
“……所以啊,我就叫她趕緊的回學校去別跟著摻和,結果她那幫同學不樂意了,什么叛徒孬種軟骨頭的都冒出來了,好家伙差點兒沒把我給批斗了”寶晨回憶著,搖頭又搖頭。
寶輝同寶然相視駭笑。
“后來車都快開了,我也煩了,問了她學生證還在身上,直接一把給拽車上走人……呵呵就這么一路給帶回來了……”寶晨笑嘻嘻。
寶輝插嘴:“杜家姐姐不是要去北京嗎?給你這一路拽回家來,她能愿意嗎?”
“你看她白天那樣兒,像是不愿意的嗎?讀書都讀傻了,問她怎么想著去趕這事兒了,說是同班幾個好朋友都去,她要不去人都說她自私膽小不愛國。她們班上好些同學,都給家長找理由帶回去了,她本來也想走的,請假請不下來,結果被幾個同學哄著勸著,行李都沒帶,偷偷溜出來了,到車站才說要去北京,正猶豫著就給我瞧見了。”
……感情寶晨同學還學雷鋒做好事兒來著。
“那你去請假,你們老師怎么說?”爸爸問。
“老師沒多說。只講既然有電報就回來一趟看看吧,要是沒事兒了想回去,最好先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兒。”
……哦,這個話,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噢
“行,我都知道了。”爸爸一按鋪板站起來:“那就這樣兒吧已經回來了就多住幾天,休息一下。然后……,看看再說都洗洗睡了吧啊”
散會。
寶輝大概急著跟寶晨開臥談會,居然也沒顧上挑撥大家注意寶然的謊報軍情,忙忙地下樓洗漱去了。這邊寶晨又開始把寶然點點點:“太不像話了你,越來越能忽悠了啊還‘火速’,你倒真舍得那電報錢,差點兒沒把大哥急出個好歹來”
寶然氣:“哼說得自己多無辜你要真的相信了,怎么沒去跟叔叔說一聲兒,或者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就直接跑回來啦?”
寶晨變本加厲戳她:“小人心度君子腹
“我是小人心沒錯,可你自問算得上君子腹嗎?”寶然反問。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無法銷毀的特別家書,還有……,寶晨捏捏自己的臉,呵呵地笑起來:“咱倆說這些話就沒什么意思了哈……”
……是你自己說話先沒意思的。
寶晨這次在家里呆的焦心又無聊,精力過剩得晚上開義務補習班,把寶輝三個中考生拷問得吱哇亂叫,叫得他自己都煩了,又去關心妹妹,給寶然當觀眾,練膽量。
寶然的舞蹈已經練得爛熟,就是一想起來要進廠里的大禮堂,面對濟濟一堂熟悉的不熟悉的觀眾,心里還是發憷,不停地問寶晨:“怎么樣?跳得怎么樣了?沒錯吧?”
……有沒有錯我怎么可能知道……。寶晨很認真地夸獎:“很好,一點兒沒錯”
“到時候我要是腿發軟了怎么辦?”“忘了動作怎么辦?”“走錯了步子怎么辦?”還問。
寶晨被她問得頭疼:“怎么從來沒發現,寶然你的膽兒這么小呢?平常看著還可以的呀?”
寶輝幸災樂禍:“早說過了她就是個窩里橫,一見真章就成了軟腳蝦了”
這回寶然連淚眼都不用裝,寶晨就把他給踹一邊兒去了:“合著我不在家,你就這樣照顧自己親妹妹啊?不行咱當真給送孫家去”
“那哪兒成啊”寶輝笑:“咱家的妹妹只有咱倆能欺……,嗯,照顧是吧?”說著趕緊悔過自新給寶然傳授經驗:“寶然其實你不用怕的,到時候音樂一響,燈光一亮,把下面的觀眾都當大白菜就行了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可那些大白菜會笑話我”
“不會的他們又不知道你是誰。”
“怎么可能?老師同學,廠里的叔叔阿姨,他們都認識我”
“那就更沒關系了,反正他們都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這個句式好生熟悉,是誰在她面前說過的嗎?怎么想不起來了呢……
寶然想得太過投入,一時間忘了糾結怯場的問題。寶輝就當她已經想通了,繼續鼓勵:“不怕,六一那天我們都去給你加油”
六一,廠禮堂,觀眾席。
啦啦隊到的很齊,坐得都很靠前。爸爸媽媽,寶晨兄弟加少虎紅彬,……他妹妹紅玉不也上臺么,還是獨舞。二虎不在,他對這類事情一向是沒興趣的,更何況還要特意請假,……哥兒幾個已經沒有享受兒童節的權利了。
寶然在側幕里看著,看著寶晨微微笑,看著爸爸媽媽沖她招手,看著少虎跟她擠眉弄眼,看著寶輝雙手分開比出個大白菜,暗自表示非常感動,心里也在給自己打著氣:雖然第一次上臺,可我是重生的,我是重生的……,怯場是自卑的表現,我不自卑,我不自卑……,我聰明,我能干,我漂亮,我善良,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嘔——
……吐了是不是也比怯場要強?
兩個臉蛋通紅的小報幕員拿腔拿調完了,鞠躬退場,大幕徐徐打開,對面的曲老師手一揮,音樂響起。
寶然帶著身后一小隊孩子們碎布跑出去,腳下打著飄。
演出開始不久,廖所長不知打哪兒冒出來,趕著大家依次往里挪一個座兒,自己在通道排頭靠寶晨坐下:“哪個是寶然丫頭啊?怎么看著都一個樣兒?”
寶輝以手遮眼,不忍目睹:“我不認識她”
少虎礙于身邊就是寶然爸媽,扭頭不出聲兒地吭哧吭哧。
臺前的燈光打著,估計寶然也看不清下面,寶晨無可奈何地笑:“喏,就中間那個矮個兒的,臉蛋兒繃得梆緊的”
一點兒沒夸張,臺上的孩子們上得一模一樣濃重的舞臺妝,黑黑的濃眉,黑黑的眼皮眼窩,紅彤彤的臉蛋兒,紅艷艷的嘴唇兒,一個個插上旗子都好去唱京戲。寶然的小個頭兒,圓圓臉,還有那表情,整個兒一威武不屈的黨,很好地將她跟同伴們區分開來。
她甚至連上臺前預先堆好的那絲僵硬的假笑都沒能維持住。
曲老師在側幕邊暗恨,一個勁兒地沖她比劃,同時在自己臉上扯出大大的示范性笑容。
可惜寶然壓根兒顧不上看,她現在連臺下的大白菜都忘了,滿腦子只想著:……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向前,……四五六,轉身……
前排的觀眾們自然看得出端倪,呱唧呱唧的掌聲伴著嘰嘰咕咕的笑。廖所長也笑著搖頭:“小家伙,一上臺就露了怯平時的那點安穩勁兒都上哪兒去了?缺乏鍛煉呀”
又換過一個隊形,臺上寶然的同伴都受不了了,交換舞伴時,貼著兩撇翹胡子敲手鼓的齊進凱一個單膝跪地,正好背對臺下面朝寶然,“嘿”叫了一聲。
寶然聞聲低頭看他。
齊進凱兩只眼珠直直地向上翻去,一條舌頭長長地吐了下來,正是班里一度風行的吊死鬼造型。
寶然一愣。
腳下不停,踩著拍子轉一圈兒換過臺前,小姑娘臉上已是笑靨如花。
“咦——”少虎幾乎伸手指出去:“笑了笑了總算開竅了”
鼓點聲中,齊進凱跟著轉過來。
臺下哄然大笑,掌聲驟然熱烈非常。
邊上的曲老師撫額,這幫家伙,真能給她掉鏈子……
表演在孩子們團結友愛的群體造型中定格結束,每個人都是笑容燦爛。
……熱心助人的齊進凱同學也在笑,因面部表情幅度過大而不幸松脫的一只小胡子,在嘴邊飄飄搖搖……
笑聲掌聲中,廖所長微微偏下頭,對著寶晨的耳朵說:“你個小王八蛋,給我講講北京那邊怎么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