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最寵愛的王妃忽然小產，這樣的消息想瞞是瞞不住的，也不過就是幾個時辰的功夫上昱城中就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在暗暗走動，更不知有多少人在竊竊謀劃。不過更多的人都在靜靜地觀望，果然端午是個暗鬼叢生的兇日，也許明天就該變天了。

不過這一切跟上昱城最市井的小民們無關，所以桂月坊的戲臺下依舊生意紅火。這會兒正在唱著的戲班子是從煙州來的，今日才剛剛踏進上昱城的地界，可是誰不知道煙州云霧之地的女人們是最善歌舞的呢，就像現在臺上正扮著靈姬的優伶，方才一舞已是傾盡了繁華，現在樂聲止歇，她靈動的眼珠向下看了一眼，整個河邊的露天戲臺便寂靜無聲了，她便站在那紅紗半圍的高高戲臺上清歌起來，聲動魂魄，縱然唱詞是大齊人聽不懂的煙州話，可是歌者的哀愁還是如冷月清輝，慢慢地蝕進人的骨髓。

齊攸就坐在戲臺下邊的一張小桌邊，呆呆地聽著，最后打了個呵欠。

靳昶在嗑瓜子，齊攸看了看薛乙微，那個苗條斯文的都尉滿臉淚痕，呆呆凝望著戲臺上的忽喜忽悲的優伶。齊攸不知不覺張大了嘴，薛乙微回過神兒來，連忙擦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為了轉移齊攸的注意力，他給她講了這段戲的來由，“這出戲說的是武帝的死訊傳回大營，他的情人靈姬對著冷月蒼天哀傷，最后自盡殉夫。她唱的這支曲牌就叫《冷月蒼夜》。”

齊攸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真是個傷心的故事。”

靳昶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兒，接著說道，“傷個毛心，其實武皇帝根本沒死，就是仗打得太慘，軍隊都打散了，不知怎的傳回來了假消息。這個靈姬聽風就是雨，傻里吧唧地就自殺了，等到武帝回家一看，我擦，媳婦兒死了，傻眼了，跟著就一病死了。”

齊攸恍然大悟，“原來是兩個呆瓜的故事，不過史書上可不是這么寫的。”

靳昶挺認真地跟她說，“要按書上那么寫就沒人愛聽了，要這么編排演出來才好看，你看薛都尉都哭成什么樣了。”

薛乙微咬了咬牙，多少考慮了一下要怎么以權謀私治一治靳昶，卻看見齊攸忽然轉過頭來，在夜晚下一雙格外錚亮的大眼睛盯著他，他被盯得有些發毛，“小小姐，怎么了？”

“你能聽懂那個優伶唱的歌詞，是不是？”齊攸問他。

薛乙微一驚，看不出來這個傻乎乎謊話連篇的小騙人精竟有這樣細微的洞察力，這到底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還是說齊攸太會藏拙？

“我是煙州人。”薛乙微難得正經地說了實話。

靳昶吃了一驚，“薛都尉的京城口音可是很地道的，我一向以為薛都尉是京城人。”

“我從十歲就離開家鄉到京城闖蕩，在京城一帶一住十年，自然是有京城口音的。”薛乙微不在意地說，“不過家鄉話雖然很久不說了，可還是聽得懂的。”

“薛都尉就是在京城跟了將軍的吧。”靳昶對猛虎騎創立之初的事總是很感興趣，對于薛乙微這樣的老人兒，他逮著機會就想打聽打聽。

齊攸捻起了一枚榛子剝了起來，對薛乙微的話她也就是聽聽吧，不怎么信。薛乙微高興起來常會說起過去的事，有時候說自己周游列國以賣藝為生，有時候又說自己在家跟著母親讀書后來知道澹臺錦的名號所以就投筆從戎等等等等，那些不同而且彼此矛盾的經歷細數起來怕是有五六個之多。她就是聽他扯淡聽得高興，所以那時候才一時信口開河說自己爹爹是京城有名的六指賭神。

不過這一次齊攸直覺薛乙微說了實話，她又朝薛乙微那張嬌俏女人臉上看了一眼，“怪不得你的相貌精巧，若說是煙州美女生的孩子，那就不奇怪了。”

這話引了靳昶的好奇，他抬眼仔細端詳了一下自己的上司，又看看戲臺上那唱曲兒的優伶，那眉眼嬌俏小巧的樣兒，是有些像的。薛乙微抬起手在靳昶的腦袋上猛敲了一下，靳昶“哎喲”了一聲低下頭，引得齊攸笑了起來。

齊攸又拿了一個榛子，盤子里剩下來的榛子都是沒有縫兒的了，她剝不開，就連盤子一起推到靳昶的面前，命令道，“給我剝開。”

靳昶這些日子已經被齊攸使喚慣了，也不拒絕，拿起一個榛子放進嘴里“咔吧”一聲咬碎了榛子殼。

齊攸驚悚地瞪著他，“真惡心，你敢吐出來給我，我就用箭打你。”

靳昶沒耐性了，“那你說怎么辦，不用牙咬怎么才能剝開？”

“吃貨。”薛乙微輕哼了一聲，嫌棄地看著靳昶，“有你這么在女孩兒家面前用牙嗑榛子的么？”

“你不用牙？”靳昶不大相信地看著薛乙微。

薛乙微不搭理他，方才歌舞的優伶已經退了下去，他等著看下一個出場的角兒，自言自語似的說，“煙州的戲班子，真有好些年沒聽過了。”

齊攸已經不想吃榛子了，她的胳膊放在圓桌面上，手托著腮，只覺得這樣安閑平等地吃著看著聊著，她一生的心愿也就了了似的，要是澹臺錦也在這里坐著跟她說話，或者讓她懶洋洋地靠著，那就更完美了，她真是此生再無他求。

她心滿意足地也看著戲臺，戲臺搭建的很高，于是在黑暗的夜晚中，只有那一處散發著溫暖光輝的高閣便異常的明晰，那里面是一個走馬燈一樣不停旋轉的世界，跟外邊的世界一樣有著歡聚別離，那來來往往的優伶一樣演盡了世間悲喜，俄爾朝代更迭，轉瞬人去樓空，就像是這浮世的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齊攸忽然覺得有些冷了，那戲臺上的悲喜打動不了她，可是旁觀繁華興衰的空寂忽然就襲上她的心頭。她說不清心頭的感覺，只是……只是忽然覺得很想回到澹臺錦身邊去，不管世事到底要如何沉浮。

她慢慢低下頭，伸手拽了拽薛乙微的衣袖，“我……”

薛乙微轉過頭來，“小小姐是不是不舒服了？是累了么？”

薛乙微聲音溫柔，他本來就是個很溫和的人，可是齊攸卻更覺得空寂，“我……我想回去找表哥了。他……他是不是在忙什么？該忙完了吧？”

薛乙微有些犯難，想再提議去個更有趣的地方玩，正在東張西望看熱鬧的靳昶忽然回過頭來，腿在下頭用力撞了撞齊攸，“齊攸，齊攸，你看那個人是誰？是不是穆瑄少主？他怎么會到這么貧賤的地方來看戲？”

齊攸抬起頭向靳昶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第一眼看到澹臺鈞在那里坐著，跟著看到同座的果然是國主的長子穆瑄，可還有一個人也很眼熟，齊攸站起身仔細看了一眼。“沒錯，還有一個是太醫柳元正。”

“柳元正？”薛乙微也愣了一下，這個人他在帝都的時候可是也見過的，他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是他。還有國君的兒子？咱們快走吧，別讓他們瞧見咱們。”()}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