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難為34——第三十四章博弈

上昱城西市并不甚寬闊的街道上，大齊國的王長子隔著一段虛空跟侯爺的小妹子對視，偏是他眼里有遮不住的驚恐怒意，跟他對視的那孩子卻看不出情緒，一雙本該是褐色的眼睛在夜里看著也不再覺得淺。

“既然齊姑娘有雅興，穆瑄自當奉陪。”穆瑄終于讓步了，口中說的流利卻是積年的貴公子口角，他已經轉開了視線，都有點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

齊攸說的戲樓是上昱城達官貴人常去的戲園子，里頭的戲班子也是上昱城里一等一的好班子，即便是宮中也常召他們進去的。齊攸挑了個雅間，推門進去便走到了大堂上頭向外伸出的臺子上，被一道雕花欄桿掩著，欄內放著一張小桌，已經擺好了四色茶點。

齊攸看了一眼，“反正今日是瑄少主請客，我就挑最好的雅間要了。”一面自己已經先坐下。

穆瑄對她向來有些鄙視，不過今時今日他也顧不上這些小結，自己也跟著齊攸坐下。戲院的小二上了茶水，齊攸看到穆瑄對著茶水皺眉，似乎是覺得這茶不好，可是她已經端起茶盞一咕嚕喝下半杯了。

齊攸不好意思地放下茶盞，手指玩著杯蓋兒，沒有說話。齊攸不說話，全然是因為她不知道要從哪句開始說，不過這一陣沉默卻把壓力都堆在了穆瑄的腦門兒上，他有些吃不住勁了。

“你想跟我說什么？你想跟我父王說什么？”穆瑄陰沉著臉問道。

齊攸差一點走神，回過神兒來看著穆瑄那張急迫的臉，不知怎的，自己原先的那點緊張都不見了。齊攸自己雖然沒什么經驗，可是往常逛茶館的時候卻見過那些約在茶館里談生意的人是如何說話的，互相壓價的時候，誰先開口就說明誰先沉不住氣，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齊攸想著許多事，人又有點走神，端起剩下的半盞茶又喝了一口，徹底把穆瑄氣毛了。他猛地站起來，“你這丫頭是不想活了？不要仗著是澹臺妃的家眷就眼里沒了天日。”

齊攸回過神兒來抬起頭，一張迷糊的小臉上略帶驚訝地看看穆瑄，“不知瑄少主能否屏退左右，咱們要說的話，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保不齊你的人里就有旁人的耳目，若是我說的話明天上昱城都知道了，你再賴著是我說的，那可就不好了。”

穆瑄還站著，愣在了那里，這才似乎明白過來，齊攸原來是在等著他把人趕出去，這倒是他疏忽了。他松了口氣，重新坐下，氣度依舊高傲，“用不著，我的人都可靠的很。”

齊攸覺得他有點好笑，豈料她一不小心真笑了出來，穆瑄登時火了，只是不好發作。齊攸的腦子突然轉了一下，“你的人若真都那么可靠，我也就不該知道這么多事了。”

果然這一句話出口，穆瑄的臉色變得青白，穆瑄畢竟年紀也不大，齊攸也想到了以他的年紀來說，真要參與了什么天大的陰謀，這可能還是第一次。既然他是第一次，她也是頭一回，那么這盤棋走下來，還不定誰輸誰贏。想到這里，齊攸心里又是一樂，臉上徹底輕松下來，見第一句話就詐住了穆瑄，她也不急著往下說。

不過他們沉默了許久，直到下頭戲臺子上的武戲換成了文戲，齊攸一笑，“瑄少主，難道要跟我一個女孩兒家說幾句話都非要帶護衛么？也忒讓人小瞧了去。”

穆瑄其實早已沒了退路，揮揮手讓底下的人出去。只是這一開始就被齊攸壓了一頭，穆瑄越發得開始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你想說什么？”穆瑄又問了一句，他緊緊地盯著齊攸，想看到她的眼睛，可是她卻始終低頭看著茶盞，只留了個腦門兒給他看。穆瑄幾乎忍不住不住了，齊攸終于抬起頭，褐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有些發淺，那里頭沒有什么情緒，穆瑄興許是太緊張了，竟然覺得齊攸難測的有點鬼魅。

后來他同人說過這樣的話，輾轉被齊攸聽到，齊攸也只是說，自家缺心眼不說，還好意思說別人鬼。

齊攸終于放下了茶盞，里頭已經喝空了。她想了許多自己該如何說話，她想詐出穆瑄的話來，可是很快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她其實什么也不知道，她不能肯定穆瑄進ji院就一定是去干那齷齪事，也不能確定穆瑄想要藥到底是要給誰下藥，更不能確定穆瑄方才進那破房子里去會燁北人到底是在密謀什么。單單憑她看見的那些東西，她沒法讓穆瑄驚慌失措地說出更多的東西來。

她現在唯一確信的就是穆瑄一定是在謀劃著什么，而她決計是無法威脅他說出來的，這是一步死棋，走不通了。不過從方才開始，另一個模模糊糊的計劃已經在齊攸的腦子里浮現，那就是，不論穆瑄到底謀劃了什么，如果他無法實施，那么不管他謀劃了什么，也就都不重要了。

齊攸抬起頭，看著穆瑄，“瑄少主貴為嫡長子，將來齊國都是公子你的，齊攸不明白，你為何還要這么做？”

穆瑄絕沒想到齊攸上來就是這么一句，登時愣在那里，面色青白失了人色，“你是怎么……”穆瑄本來想問齊攸是怎么知道的，可是臨到最后還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齊攸把穆瑄這一瞬面上的驚懼之色都看在了眼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卻說對了話。這塊棋局其實十分簡單，齊攸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穆瑄并不清楚，她只需要讓他以為她什么都知道了，那便可以了。倘或齊攸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也就意味著他的計劃已經走漏了風聲，再繼續進行下去也就沒了意義。

穆瑄明顯慌了，他不由得避開了齊攸的目光，向周圍看了一眼，可這里是戲院的二樓雅間，周圍有什么可看的？齊攸不動聲色地看著穆瑄，沒有再說話，原因是齊攸自己知道不能多說，她本來就什么都不知道，倘或說多了話，不知道哪句就會讓穆瑄明白過來。

只不過齊攸的沉默化作了新一輪的壓力，穆瑄咬咬牙，“你這個瘋丫頭，胡說八道什么？”

齊攸沒做聲，她現在比方才還沉得住氣，看看茶盞里的水干了，抬手拿起茶壺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沒有跟他爭辯自己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反倒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就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似的，“瑄少主莫慌，我既然約了你在這里說話，自然就不會再把你的秘密隨便說給國主聽。”

不屑與跟穆瑄爭辯真假，便越發像是坐實了穆瑄的罪名。

穆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齊攸看到他的腿在微微發抖，果然是干了件大事啊。齊攸正在想著接著怎么說，穆瑄突然抬起頭，“你膽子夠大的，今天你既然敢來找我，就也別想再說出去了。”

齊攸本來就正看著他，忽然從他眼里看出一絲血紅，那大約便是殺意，齊攸心頭一陣動搖。如果是澹臺錦或者哪怕是薛乙微，恐怕早就看出來齊攸的虛張聲勢了，可是穆瑄獨自坐在陌生的環境里，又不過是個少年，到底吃了沒經驗的虧。

齊攸雖然不大知道該怎么鎮定下來，可是忽然想起蘇子卿平日里那沉穩的氣韻，便學了起來，想著她的樣子微微笑起來，口里說道，“我既然敢來見你，就必然知道怎么從你這里脫身。瑄少主若是逼我，那我從你這里脫身之后，可就只有去求國主庇護了。”

穆瑄遲疑了，他一直就懷疑這附近有猛虎騎的斥候，猛虎騎之威，他還是忌憚的。“你想怎樣？”

“自然是希望瑄少主收手。”齊攸慢慢地說道。

穆瑄揚起眉，“你是誰的人？澹臺妃的？還是澹臺錦的？”

齊攸心中一動，“你竟然知道澹臺妃和澹臺將軍不是一體，真是不容易。”

穆瑄又驚又惱地看著齊攸，這個死丫頭只是用這么一句話來混他，根本沒說什么，他沉不住氣了，“你不想去我父王那里告發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齊攸剛想說不想要什么，后來轉念一想，不要什么太不自然了，還不如趁機敲他一筆，“我想要瑄少主給我些銀子。不如，就四十萬兩吧。”

穆瑄嚇了一跳，“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這個與你無關，錢在我手上，我愛怎么花就怎么花。”齊攸翻了他一個白眼。

穆瑄氣結，“就算貴為王長子，吃穿用度也是有份例的，我哪里去拿那么多錢給你。”

“我早替你想好了，你寫個欠我錢的憑據給我便是了，就寫成賭債好了。我也不怕你不還我，你若不還，我便那寫著賭債的借條拿給王爺看，到時候……”齊攸心思轉的極快，“我給你打個折，三十二萬，如何？不能再少了。否則，我把我知道的消息賣給別人，恐怕就不止這些錢了。”

穆瑄冷冰冰地瞪著她，“你盡管去說，反正我也不可能再有何動作了。我不知道你了解了多深，可是有一點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昨夜燁北飛鴿傳書來說，燁北蒼蘭河十三處堤壩決堤，半個燁北都受了水災。這個時候我什么都不會做，你就是說破天，父王拿不到證據，也就不會信你。”

齊攸怔了一下，馬上明白了過來，燁北受了不輕的水災，這個時候燁北侯不可能再動干戈了，這恐怕就是天象終結了眼面前一觸即發的戰爭。齊國國主本就不想開戰，自然也不會趁這個機會攻打燁北，一場兵戈戰事已經消融于無形。那么穆瑄之前跟燁北勾結的計謀，不管是什么，都已經不能再實施了。

齊攸心中松了一口氣，卻沒有退步，她知道最后一刻若是站不穩陣腳，最容易出事，“好啊，”齊攸自自然然地接口道，“那我就先進宮去跟王爺聊聊好了，至于信于不信，那是王爺的事，那可不關我事。”

“你敢”穆瑄這會子也回過些神兒來了，“哼，宮闈之中可沒你想的那么簡單，若是我父王不信你，你跟你的表哥表姐都要吃不了兜裝著走”

齊攸沒搭理他，“呼啦”一下就站了起來，趴在身邊的欄桿上往戲院一樓的大廳里望，大聲地招呼了一聲，“劉公公，你怎么在這里呀？是來看戲的么？”

穆瑄的臉登時白了，他開始還以為齊攸在耍他，可是跟著就聽見樓下一個熟悉的太監聲，“哎喲喂，我的齊祖宗，你怎么在這兒玩呢啊，老奴才一個上昱城都快跑遍了，快跟我回去吧，主子們宣你進去呢。”

齊攸一樂，“你等等我就下去。”

太監似乎生怕她再頑皮跑掉，“老奴上去恭迎齊姑娘。”

齊攸回過頭來，笑吟吟地看著穆瑄，低聲說道，“你看我敢不敢？”

這就是講理的怕愣的了，齊攸自來給人的印象就是傻里吧唧無話不敢說的，何況穆瑄已經被她一下下詐得腦子昏亂了，此時父王身邊最得用的內侍正在往樓上走，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我寫，我寫。”()該章節內容來自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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