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轉過了幾條街，沒聽見小小姐說一聲去哪，跟車的侍衛想起個地方，貼近車上垂下的淺綠紗簾說道，“小小姐不耐煩宮中拘束，不如去南邊小院，我們陪著小小姐吃酒不好么？”

齊攸從沉默中醒過來，想回答一聲，卻不知道該回答好還是不好，抬起頭來，嗓子竟啞了，張了張口，半日也沒說出話來，眼淚卻無聲地流了下來。

齊攸的膝蓋軟了，向前滑了半步，從軟座上滑了下去，坐在馬車的木板上，仿佛這樣貼近了地面，也便更安全了一些似的。她蜷起了身子，摟著自己的膝蓋，就這樣呆坐了半日，有些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馬車走到了哪里。就這么渾渾噩噩的，猛聽見都萬霖在外頭低喝了一聲，“停下。”

這一聲很低，可是卻極不尋常，都萬霖是猛虎騎里的老手，等閑事斷不至于讓他露出這樣警惕的聲音。所以這聲音雖不大，卻把齊攸驚醒了過來。她有些懶洋洋的，沒有伸手撩開車上的紗簾，只轉頭望著那層影紗外頭，影影焯焯的瞧見街邊的攤子都在忙亂地收拾著。齊攸越發清醒了一些，這情形有些不對。忽然不知哪里一個孩子的哭聲陡然響起，刺得齊攸的心口猛跳了一下，她聽見都萬霖壓低著聲音罵了一句娘，又咬著牙也不知道對誰說了一句，“快去王宮，想辦法進去通知將軍。”

齊攸一把掀開了紗簾，外頭一只高高懸著的燈籠猛地砸了下來，一瞬劃過的亮光晃了她的眼睛，都萬霖又咒罵了一句，燈籠上糊的紙被燎著了，火苗竄了起來，一個侍衛利落地掉下馬，穿著高高馬靴的腳幾下就把那火踩滅了。

“都萬霖，出了什么事？”齊攸的心里有些煩躁，這四周吵鬧得很，擺攤的人都收拾了東西飛跑著離開，似乎要躲開什么，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也不止一個女人扯著孩子飛跑著經過她的馬車。齊攸看得有些不得要領，“難道是有敵軍攻進城了不成？”

“小小姐，”都萬霖咬了咬牙，“恐怕咱們不能走，您得下來看看。”

齊攸一怔，忽然覺得有些害怕，可是若坐在車里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那更可怕。她沒再多想，一把掀開馬車后頭的門簾，跳下了馬車。

都萬霖沒有下馬，借著馬車上掛著的風燈，齊攸看見他正皺著眉頭看著前方。齊攸連忙看過去，在這些四散奔逃的老百姓后頭，遠遠地走過來不知多少兵士。這條街道是個斜坡，他們站的位置算是上邊，這時候聽聲音來的似乎來的多是步兵，似乎人人都拿著火把，在這條不甚開闊的街道上列隊而來，遠遠看過去還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

有人在上昱城中調兵

齊攸知道這件事的分量，只是要知道這是誰的兵。“他們是誰的人？”

一句話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是有些呆了。她看了看都萬霖，他似乎也很緊張，緊張的連馬都忘了下了，他低聲說道，“這個方向還能是誰？小小姐，這是咱們自己的人啊。”

齊攸的心頭一陣恍惚，“將軍調兵了？”這個念頭一出，她就一陣興奮，是不是澹臺錦決定把國主干掉了？可是幾乎立刻，她就知道自己有點太不著調，一陣帶著秋意的涼風吹來，她有些發抖。

都萬霖低低地說，“小小姐，我就是不能肯定是不是將軍的意思，才讓馬車停下來的。”

齊攸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只快速接近的軍隊，她也不知道，如果澹臺錦真的調兵了，那么也不一定會告訴她。可是他會嗎？他此刻人還在王宮里跟蘇子卿柔情蜜意地傾訴衷腸，同時卻在外頭密調軍隊？他是想要里應外合干掉國主？可是事先似乎并沒有那樣的征兆啊？澹臺錦有意瞞著她？齊攸的心頭亂了，幾乎理不出一點思路。

那些人越來越近，都萬霖急急地說，“這就是造反如果不是將軍調兵，那么就糟了。”

“真有人能調動猛虎騎？”齊攸忽然想到了這一點，“猛虎騎這么容易就能被調動？”

都萬霖也猶豫了，澹臺將軍治軍嚴格，這是無須多說的，猛虎騎確實是不可能隨意被調動的，可是將軍這到底是要做什么？

沒有多少時間猶豫了，在那支人數不明的軍隊前面領頭的騎兵已經近在咫尺，他們的手中也握著火把，都萬霖先是一怔，跟著就惡狠狠地問一句，“你們是猛虎騎么？憑什么擅離大營？領頭的人又是誰？”

齊攸愣了一下，緊緊地盯著走在最前面的那一員騎兵，那張臉齊攸并不熟悉，可是他又確實穿著猛虎騎的服色，聽都萬霖的意思，似乎連他也不認識那領頭的人。那是一個大約不到四十歲的精壯漢子，火把飄忽的光下，并不太容易完全看清楚他的長相，可是齊攸卻看見他的手里拿著一張弓，一只羽箭正搭在弓上。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這里竟有一輛馬車，十幾個家丁不是家丁武士不是武士的男人阻住了他的去路，可是聽見這里的人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們是猛虎騎，又開口問他們擅離大營，也不敢大意，口里卻說道，“我們奉令行事，你們是什么人，竟敢阻擋大軍。”

他這一開口說話，齊攸倒是猛醒過來，想起了他是誰。這人是在都萬霖離開猛虎騎之后才來的，都萬霖跟她一樣，跟這個人不過是擦肩而過的一面之緣，所以他不記得也是常理。齊攸的心呯呯地跳了起來，不及多想，開口便說道，“黃萬年，是誰許你擅自帶兵離營的？你奉的又是哪家的令？”

此人確實是新近調進猛虎營的參將黃萬年，在猛虎營中地位不低，可是并非澹臺錦的心腹，也不曾認得齊攸是誰。這時候被阻在路上，冷不丁在黑暗中聽見一個小姑娘用清亮的聲音叫出他的名字，又質問他是奉的誰的令，倒把他給驚得愣住了。

都萬霖卻也醒悟過來，“原來是新任參將黃將軍，請恕卑職孟浪了。”他口中多了許多恭敬之意，可是手卻暗暗移向了刀柄。

那邊黃萬年也緩過來了，厲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怎敢擋我猛虎騎的去路？”

都萬霖知道這人是剛剛進猛虎騎的，這一來就是參將，必然戰功和職位都是以前就有的，也就是說，此人是國主安插進來的，那么今夜這一切就不好說了。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可是口里說的話卻還算平靜，“卑職都萬霖，護送澹臺將軍之妹路過此地，見到猛虎騎突然出動，所以過來問一聲。不知將軍調動這些兵士，可有澹臺將軍的令符？”

黃萬年冷笑一聲，“我當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原來是都侍衛。我知道你的名頭，也知道你素來勇猛，舊日也是有些戰功的。可是我聽說，前不久你已經被澹臺將軍從猛虎騎里除了名兒。既然已經不是我猛虎騎的人，又在這里裝的是哪根蔥啊？別說你已經被除名，就算你還在猛虎騎，也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人物，也敢來跟我一個參將說話？”

都萬霖的臉上一熱，論理他是沒權利盤查一個參將，可問題是這參將根本就不是猛虎騎的人。若是原先都還是野軍的時候，他就算是齊國的參將，那又關他們鳥事呢？在猛虎騎里還是照樣什么都不是。可現在情形不同，況且他帶的多數都是步兵，這些步兵又是在齊國新近招募來的新兵，是不是他鼓動士兵嘩變都還不好說。可是他們就僵在了這里，他一時也不得主意，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他聽見一邊站著的小小姐嗓音清晰聲音銳利地開口了。

“黃萬年，你一個小小參將，在這里放什么屁”

黃萬年也算沙場宿將，猛地被一個小姑娘當眾辱罵，一怔之下竟然沒能立刻說出話來。

齊攸繼續說道，“都萬霖不在猛虎騎當差了，便是我的侍衛，不歸你管轄，你豈可對他無禮？他已對你稟明了我的身份，你做什么還不下馬給我見禮？真不知道猛虎騎的規矩，還是你眼里沒有澹臺將軍？”

一番話說的斬釘截鐵，把黃萬年給說的更有些不知所措。他是齊攸走了以后來的，還沒人給他詳細說過澹臺將軍的這個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攸仰起頭說道，“不要看你是什么參將，我要取你的性命，我哥哥也不會留你活到明天日頭出來的時候。識相的趕緊滾下馬來請罪，否則的話，憑你奉了誰的令，都他娘的趕緊在我的眼前滾開，滾回你的大營里去。”

這一番話何等的倨傲何等的蠻不講理，齊攸素日不是如此的，可是這一下卻把黃萬年攪合的糊涂了，澹臺錦行事毫不講究禮法他是知道的，他那出名的乖張性子，就是正縱容出這樣一個妹子來也奇怪。

黃萬年看了看左右，沒人跟他說齊攸說的不對，他以為齊攸只是小姑娘胡鬧，下馬陪個不是也就得了，只好硬擠出笑臉，真個從馬上下來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