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籠罩著狩苑的山林，雷聲沉悶地炸響在樹林之外，大雨轉眼間便傾瀉而下，在山林間騰起一片雨霧，五步之外的路已經看不清楚。澹臺錦進了林子，天卻幾乎快要黑透了，比往常的天黑要早了將近一個時辰。澹臺錦抬起頭來，山林上涌動的陰云遮蔽了星辰，想要尋路辨別方向已經不易，再要尋找齊攸留下的痕跡，幾乎不可能。

澹臺錦的馬速早已慢了下來，他已經進了狩苑的禁域，猛虎騎的斥候擴大了搜索的地域，進入了禁域之后不久就找到了一處被狩獵過的地方。澹臺錦跟著到了這里，不大的一小片林子里確實有倒地的獵物，很有可能確實齊攸確實曾到過這里，可是野獸被獵殺的痕跡并沒有再延伸開去，他仿佛能看到齊攸一路意氣風發地射獵，可是到了這里卻戛然而止。他想不出齊攸到底遇到了事。

跟著齊攸的猛虎騎沒有一人報信，澹臺錦這一路上忍不住去想，那些一向精干的武士到底有多大可能在這里全軍覆沒。現在找到了這里，卻沒有一具尸體，這本身比尸橫遍野更讓人不安。

陸重遠想得卻更多一些，大雨如注的昏暗樹林里，火把點不著，不但沒法找到一點齊攸留下來的痕跡，而且坡地泥濘得連戰馬行進都困難，這種時候，這樣的地方，恐怕就連獵戶也不會繼續走下去。“澹臺將軍，斥候們都沒法找下去，將軍雖然著急，可眼下也只有。就算不等到天亮，至少也得等到這大雨停下來，云開霧散，看得見星光的時候，才能在這樣的密林里辨清方位。”

他話說了一堆，可是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卻看見澹臺錦忽然跳下了馬。“將軍……”

陸重遠也下了馬，向澹臺錦走，大雨淋透了他的衣裳，他似乎正在看著手里的，雨水順著他的手甲淌下去，“將軍，雨太大了。”

澹臺錦仿佛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傾盆大雨，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到底發生了事，齊攸竟然需要使用響箭。”

陸重遠這才意識到澹臺錦拿的是，他愣了一下，不在這樣的大雨里，將軍到底是借著這么一點微光找到一支箭的，和猛虎騎的斥候們明明從這里來回走過了幾遍，可是根本就沒能一點蛛絲馬跡，想到這些他的臉上就有些燒熱。

“攸兒雖然喜歡胡鬧，但是卻并不常做傻事，恐怕她果然是遇到了險境，不得不召喚散在四周的侍衛。”澹臺錦低聲說，聽著倒像是嘆息。又在林子里走了幾步，環顧四周的幾個位置，那情形讓陸重遠一有了種覺，仿佛澹臺錦看到了他不曾看到的，不禁讓他有些緊張。

澹臺錦走到一棵樹下，隨手抽刀在樹干上劃了一道，“不能再往前走了。”

陸重遠松了一口氣，“將軍，咱們這就，猛虎騎的弟兄們多半都在上昱城里。倘或令小失蹤的人，還藏有后招的話，將軍身在這里甚是不妥啊。”

沒想到澹臺錦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附近沒有打斗的痕跡，圍獵卻突然停止，他們必定是出于某種原因朝著山林深處去了。現下無法繼續追蹤，只能在這里等著雨住云開。”

陸重遠一下就著了急，“將軍，卑職帶人在這里等著就是了。”

澹臺錦沒有回答，抬頭看著頭頂墨色的陰云，偶爾劈開天際的閃電照亮了翻滾的云團，澹臺錦皺起眉，雖然他跟屬下說了要在這里等著雨停下來，前方道路必定崎嶇難行，還說不定有樣的險地，可能不但找不到齊攸，還會損失更多的人。可是他心里實在有些等不住了。

一個閃電劈下來，一山林中亮如白晝，澹臺錦突然將馬拴在樹上，徒步向前走去，“你們都待在這里，我去去便。”

陸重遠大吃一驚，看著澹臺錦的背影，想要阻攔，可是有澹臺錦的命令在，他又不太敢擅自跟上去。

方才響箭的時候，澹臺錦就看到了不遠處有三棵合抱在一起大樹，在白天的樹林里，那樣的地方恐怕是埋伏或者瞭望的最佳地點。不管是跟著齊攸的那些侍衛，還是埋伏在這里等待她的人，都有可能選擇過那里。

澹臺錦在樹下踩到了許多斷枝，沒有火把，他在樹干上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撫摸著，果然在樹干的一側找到了靴子上的馬刺留下的痕跡，一定有人曾經攀爬過這棵樹。澹臺錦默默猜測著這人瞭望的方向，應該是向著禁地外面的，也就是說，更有可能是埋伏著等待齊攸靠近的人。

可就在這個時候，又一道閃電照亮了樹林，一個炸雷響得仿佛近在咫尺。就在電光閃過的時候，就在騎馬時揮刀會碰觸的地方，澹臺錦看到一個熟悉的刀痕。那是猛虎騎常用來標記方向的痕跡，也是他一直在找的。在向著山林深處行進的時候，若非隱蔽逃難，猛虎騎的人必然會留下記號，一是方便人追蹤，二是用來給指路。

看到這個澹臺錦就松了一口氣，這個的存在至少說明，齊攸在走向山林深處的時候，并不是慌不擇路的逃跑，她也沒有跟侍衛分開。這么說來，沒有她的侍衛回頭來搬救兵，大約就是說她還沒有遇到那么大的危險，依然能約束那些侍衛。

澹臺錦沉默地獨自在樹下站了一會，雷聲漸漸有些遠了，也能感覺到雨點逐漸稀疏。也許是安靜的太長了，他甚至也開始有了點僥幸的心理，也許只是過度緊張了，齊攸那個小混蛋可能只是走得迷了路，等到這場雨停下來，也許她就灰頭土臉地鉆出來了。

突然，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一聲人的喊聲，像是在咒罵。陸重遠和猛虎騎的斥候們一下子就向澹臺錦涌了，不知不覺地想要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可是不要說這個時候天上依舊籠罩著薄云，便是這個時候是白日，也不見得誰就能穿透密林看到遠處的情形。

澹臺錦沒有，他微微低著頭，凝神諦聽著。可是那聲咒罵似乎只是陡然暴起，又立刻收了。陸重遠也學著澹臺錦那樣努力傾聽，可是那邊的情形聽起來倒像是剛剛學習執行斥候任務的新兵，半夜里踩著塊石頭都忍不住要罵一聲，而后又被頭領狠踹一腳憋回聲音。陸重遠忍不住低低地罵了起來。

“噤聲。”澹臺錦突然低聲道，陸重遠連忙閉上嘴。

所有人都靜止下來之后，終于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重物不斷跌倒的聲音，偶爾還夾雜著樹枝斷裂的聲音。陸重遠有些茫然，他在野外混的日子還不算太長，澹臺錦卻聽得出來，那像是有許多人在無聲地搏斗，只是離得太遠了，還聽不清楚，不能肯定。

“陸重遠帶五個人看著馬，其他人跟我走。”澹臺錦低聲說。

沒有人答應他的命令，也沒有人分工，穿著軟甲的騎兵，下馬時卻能毫無聲息，幾乎不被察覺的，一小隊人已經跟著澹臺錦潛進了山林深處。

澹臺錦走的不快不慢，突然不遠處又有人發出一聲痛呼，方向更加清晰了。澹臺錦加快了步伐，就在這時候，這場黑夜里的無聲混戰終于到了崩潰的程度，沉默的默契似乎被疼痛打破了。

第一聲成句的話聽起來是個少年的聲音，“你大爺的猛虎騎的癟三，小爺跟你拼了。”

對方沒有回答，搏斗的聲音卻更響。混亂中雨終于徹底停了，澹臺錦聽到又一聲叫，一個人的聲音帶著哭腔，“快跑吧，他們好像看得清我們。”

先前那少年怒道，“別胡謅，咱們人多，非滅了他們三個癟三不可。”

澹臺錦終于走到了跟前，能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滾做一團，間或有閃著兵刃的微光閃過，卻似乎都沒能擊中要害。

“是誰在這里私斗？”澹臺錦的聲音不高不低地說。立刻就看到有幾個影子猛地向后跳開，撤出了戰斗，分明是聽出了他的聲音。剩下的幾個打紅了眼的影子立刻想要沖上去，澹臺錦冷冰冰地說了一聲，“放箭。”

幾只弓在他身邊張開了，射向了那些黑影的腳下，登時有人慘嚎了一聲，是腿上中了箭。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澹臺錦晃亮了火折子，他聽見有人抽氣的聲音，有人虛弱地呻吟出了一聲“澹臺……”就立刻咽了下去。

方才摸黑打仗的三個猛虎騎向澹臺錦靠了，“將軍。”

“這是回事？”澹臺錦微微皺起了眉頭，“齊攸在哪里？”

那三個侍衛還不及說，另一邊一人卻應變神速，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澹臺錦面前，話音里一下帶了哭腔，“將軍，瑄少主跌落懸崖，生死未卜，請將軍速速營救。”

澹臺錦愣住了，也沒想到找到在山林中失蹤的人后，會是這副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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