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西風已是緊了，紅葉飄墜，落入石中清流，蜿蜒入遠處小橋之下。澹臺錦目送著流水去處，忽然抬起頭向上望去，樹頭紅葉翩翩，轉頭遠望，疏林如畫。他輕嘆了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都澹臺大將軍是山中猛虎，所以都中的仕女們也無人敢親近。可若是她們瞧見了你這副傷春悲秋之像，倒不知會有多傾慕你這位俊雅的儒將。”一個人從他身后說道。

澹臺錦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嬉笑無狀的太醫柳元正，“子源，她樣了？”

柳元正看著澹臺錦那張總是嚴肅異常的臉，忍不住一笑，“你真是無味得很，時候澹臺大將軍也能說些玩笑，總這么一本正經的，你就不累得慌嗎？”無錯不跳字。

“攸兒的手樣了。”澹臺錦黑著臉不耐煩地又重復問了一遍。

柳元正搖搖頭，“我也不能說一定能恢復到程度。筋脈到底受了點傷，我有把握齊姑娘的左手日后不會比從前笨拙太多，可是再想要一副纖纖素手，只怕也不能了。先是疤痕，那樣的傷必然會留疤痕，我只能讓那疤痕變淺些，可要完全去掉我是沒本事了。再來是……”

澹臺錦柳元正在醫術上一向自負得很，他要是顰眉嘆息，那可不是好征兆，“還有？”

柳元正他伸出細瘦的左手，手掌伸直，指尖微翹，那手看起來確實靈巧如女子，“齊姑娘的手原先是這樣的，”說完他又嘆了口氣，那張病人臉看起來更像是憔悴了，將的手伸平，“以后齊姑娘大約最多只能這樣了，掌心的筋脈畢竟受了傷。不過這樣的傷放在爺們身上可能不會當回事，不隨意伸手的話，旁人也瞧不出來手有問題，就怕她小姑娘家，還沒出閣，把這事窩在心里。”

澹臺錦沉默著沒有，柳元正又接著說道，“雖然傷在手上，可看脈象倒像是失血過多，難道當時一直沒給她包扎止血么？不管說，如今還是多多將養才是，好生飲食調理一段日子，千萬不可馬虎，若是打這兒養出別的癥候就不好了。不過齊姑娘的心胸氣魄都有幾分男子氣，也許過不了幾日就又好似從前了也是有的。將軍多勸著她寬心吧。”

說完就聽見齊攸的笑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柳元正也放心一笑，回頭看看沈胖子正在跟她胡吹亂侃。“大將軍是哪覓來的這活寶？如今將軍也養這樣的清客了？”

澹臺錦嘆了口氣，“那是齊攸的大外甥。”

柳元正噗嗤一聲笑出聲。澹臺錦沒再多，慢慢走到齊攸的馬車前，齊攸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這會子正坐在馬車后頭的皮墊子上，她穿著緊身的蠻族女孩衣裳，緊腿的褲子外頭是紅色的短裙，她一邊笑著聽沈胖子一邊晃著她的小腿，左手藏在裙子里。

澹臺錦從馬車的一側走近，齊攸立刻感覺到了似的抬起頭來，朝著他輕輕地微笑。澹臺錦心中又是一陣難受，不覺皺起了眉頭，又是這樣，齊攸從前只在開心的時候才會咯咯地笑個不停，她從不會在眼睛里還如此……如此寂靜的時候微笑。

澹臺錦忽然皺起眉，眼神也有些變了，齊攸吃了一驚，臉上的那點微笑也沒了，她不再像從前一樣跟澹臺錦對視，不知不覺地她放低了目光。澹臺錦看著她，不知她是了，只是覺得胸口里最后的一點高興仿佛也被擠壓了出去，那個像小老虎一樣跟他對視，跟他大吵的孩子消失了，齊攸突然就如他所愿，變得像個女孩了。她坐在那里，就讓人覺得她是安安靜靜的，她跟人對視便會謙和地低下目光。

“喲，大舅來了。”還在說得唾沫翻飛的沈胖子終于瞧見澹臺錦了，連忙從一把交椅上站起來讓座，“大舅您快坐。”

澹臺錦沒有聽見他似的，還是看著齊攸，不知不覺地伸出手來，最后手掌落在了齊攸的頭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齊攸笑了，抬起眼睛來，“沒事，不用擔心我。”她總是沉默的澹臺錦每一個動作的含義，從第一天澹臺錦在她面前蹲下問她是誰開始，他總這樣安慰她。可是目光相對，齊攸又轉開了頭，她發覺現在，似乎無法承受這種壓力，她不是怕他，她是怕很快她就會看不到了。

齊攸覺得注定是個跟誰都沒有多久緣分的人，跟娘親如此，跟爹爹如此，跟澹臺錦也如此。她不能在澹臺錦身邊待一輩子，就總是要出嫁的，再以后也許一年可以見上他幾次，可是一生能看著澹臺錦的日子都會是有數的，至于來生，如果有來生的話也沒可能再遇見他罷，所以這么淺的緣分太過珍貴了。就像指尖上的晨露，已經碰在掌上了，可是一陣風，一縷晨光又把它帶走了。

“出發吧，早一點回上昱城。”澹臺錦轉身走開了，齊攸看著他上了馬。他總是會這樣說呢，回侯府，回上昱城，回大營，可是他似乎很少說回家。

馬車開始走了，齊攸靠在車壁上，慢慢撩開了簾子，看著澹臺錦的側影，這個高大沉默，讓她可以安心的男人，不斷地給她世上最好的，一直保護她不被任何人欺負，為了她這樣的小女孩都可以做，她輕輕地笑了。她抬起頭，透過樹梢頭看著無云的碧空，她伸出右手，一枚紅葉悠悠飄落在她的掌心，跟著她的車隊慢慢地前行，就像落入了流水。

為父親要給她取這樣的名字呢，流水，她果然如流水一樣啊。

澹臺錦回過頭來，看見齊攸懶懶地趴在馬車的窗邊，出神地望著，細瘦的手腕動了動，一片紅葉打著旋兒擦著他的馬腿落了下去。他又皺起了眉頭，想說，卻無從說起。

柳元正在他的另一側，悠閑地吹著笛子，慢慢的曲子如同夜里靜靜的流水，他忽然放下笛子，“將軍，今日都中的新鮮事你可？”

澹臺錦其實都像是有些不感興趣了，總覺得懶懶的，“國主的庭寄上說，他今日就回上昱城。”

柳元正皺皺眉頭，“澹臺將軍還？可國主為回上昱？”

齊攸好奇地抬起頭，國主本來也不喜歡打獵，他能在狩苑耽擱這么久，要么是因為穆瑄給他丟人現眼他要躲起來避避羞，要么就是因為那個最愛風花雪月的主子在山林間住出野趣來了。

澹臺錦看著柳元正，“子源若是，澹臺錦愿聞其詳。”

柳元正原因不明地笑了笑，“聽說草原上蠻子的可汗，把的世子派為使節，出使咱們齊國了。”

“？”齊攸驚詫更勝澹臺錦，一時忘了別的，驚呼出聲。澹臺錦轉回頭來看她，她想起又在強出頭，自不量力，心里沒意思起來，身子向后縮了縮，放下了簾子。澹臺錦看在眼里，卻想不明白齊攸到底在想，盯著那塊擋住了視線的簾子，卻看不透后面那個沒精神的女孩。

“將軍，將軍”柳元正不明所以地叫了兩聲，澹臺錦竟然會有出神的時候？

澹臺錦猛然回過神兒來，“哦，嗯，我似乎見過那個世子，齊攸就是因為他才受傷的。”

“？”柳元正一驚之下差點掉下馬去，“這會子迎接世子的使臣應該還沒到邊關呢。”

“來者不善吧。”澹臺錦說道，“如今草原上的大可汗，才剛平定了草原的局勢，就急著派的世子來到這里，其志不小。倒真想會會這個人。”

柳元正想了半天，最后還是搖搖頭，“蠻子，就算是世子又能如何。按理來說，原先的查古部算是跟我們一樣的藩國，雖然不算同源同種，可是畢竟名義上也算是同一個天子下的臣民，現在查古部被滅了，我們該興兵討伐這個來歷不正的可汗才是，可能還會迎接這個不入流的世子。”

澹臺錦微微笑了笑，“燁北人差點打到齊國上昱城的時候，不論是天子還是其他藩國，不也都是作壁上觀嗎？如今已經是弱肉強食的天下，哪里還有你說的那些禮教仁義。如今燁北人虎視眈眈，國主打不起仗，天子也不見得想打，自然會好好迎接這位世子的。”

柳元正想了半日倒也沒好說的，“天子無能，可見亂世也不遠了。”他忽然想起，“為何要派世子來？該不會是和親吧？無不少字”

澹臺錦看了他一眼，柳元正搖搖頭，“想必國主不會那么下作。”

澹臺錦說道，“那就要看這個新可汗如何做了？若是我的話，必定要陳兵關外加以恐嚇。不過，”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靜悄悄的馬車，低聲說道，“我倒是很希望能有機會讓這些蠻子回不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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