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柳元正診治齊攸之后，澹臺錦便不再急著趕路，齊攸的馬車始終不顛簸，失血過多之后的疲倦擋都擋不住，回上昱城的路上齊攸多半時候都在睡覺。醒著的時候齊攸常常在發呆，反倒覺得睡好些，那些只見得一點零星情景的夢境，似乎比醒來更有趣些。

澹臺錦越來越擔心齊攸，即使是相對而坐的時候，那孩子也不，如果他不開口，她就可以長久地沉默下去。

齊攸回到上昱城中的澹臺府，澹臺錦就消失了，齊攸他急于了解內外的局勢，澹臺錦囑咐她在院子里養病，不必按照規矩去澹臺府各屋的長輩處請安，齊攸其實懷疑就算是澹臺錦也沒有按規矩去各個屋子里請安。不過澹臺府里也沒有人來看望齊攸，只有靜雪在瞧見齊攸之后就大哭了一回，看著齊攸面色蒼白形容憔悴，很是傷心了一場。齊攸有些不好意思，靜雪像是很喜歡她，有人喜歡她，她就覺得有些窘迫。

澹臺錦來看過齊攸幾次，多數時候齊攸還是在睡覺，柳元正倒是囑咐過澹臺錦要好生撫慰齊攸，不要讓她多心，要多休息，好生吃飯，可是……齊攸就睡得很多，按靜雪跟他說的，齊攸的飲食也沒有問題。齊攸乖乖睡在床榻上，睡得很沉，額頭上帶著微微的汗，這個時候，澹臺錦就覺得有點多余。

澹臺錦不知不覺有點懷念剛帶著齊攸來這里的時候，她更像是個孩子，不跟人行禮，只是死死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不該跟齊攸說，也不齊攸想，只好又去忙的事，何況這個時候，蠻族的世子已經到了上昱城。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月的最后一日，降了秋末冬初的第一場薄雪。齊攸早上起來換了夾棉的大衣裳，就支著窗子坐在窗前的玫瑰凳上看落雪，手里的書卷不過讀了兩頁，就丟在一旁。

靜雪收拾了里頭，出來看見齊攸就皺眉頭，“姑娘的身子我瞧著已經大好了。”

“是呀。”齊攸隨口回答她，視線還落在窗外，根本沒回過頭來。

靜雪終于變了臉色，“那有功夫開著窗子看雪景的，不如出去走走看。姑娘這到底是了？原先日日不著家，現在倒好，連自家的屋門都不邁一步了，攆都攆不出去。”

齊攸托著腮轉過頭來，懶洋洋地說，“外邊有呀？我做要出去？”

“那原先外頭有啊？你還不是日日出去閑逛？”靜雪回了她一句嘴。

齊攸還貌似真想了一下，最后搖搖頭，“累了，不想動彈。”

靜雪惱火了，回頭就去翻箱子，折騰著把齊攸一件大紅羽褂找出來，“好歹去園子里逛逛去，再這樣悶著，好人也悶出病來。你要是病了我不稀罕，大卻是要尋我的晦氣的，趁早別給我找事。”

齊攸“唉”了一聲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接過靜雪給的衣裳披上，“他不會怪你的。”

靜雪轉眼看了看齊攸的臉色，還是那樣懶洋洋的，她總覺得齊攸的眼睛沒以前那樣傻兮兮的了，可是那雙眸子里的笑意也淡了許多。她多少覺得些，又不好說，幫齊攸穿上衣服，挑著些齊攸或許會喜歡聽的說道，“這幾日姑娘又人都一概不見，外頭的小子們傳話來說，碼頭上的沈少爺來請了您幾次安了，這次還沒見著，就說要出去販貨，等年下再來請安，到時候還給姑娘帶口外的新鮮玩意。”

“碼頭上的沈少爺？”齊攸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來，想了想也沒說別的，低頭去看著養的半大小白狼，如今性情溫順得很，正靠著她的腿在打盹，若不仔細看，誰都會以為那是一條小白狗。她伸出手去逗那小狼，小狼立刻精神了起來，張開嘴一口咬住她的手，她咯咯笑了起來，小狼只是逗她玩，張開嘴她的手上連淺淺的牙印都沒有。

靜雪又說道，“再有，宮里老太妃和咱們家的娘娘又賜了出來，姑娘也該挑時候進宮去拜謝才是，總這么一味稱病也不好。就是十三公主也常派人來打聽，姑娘也該有些回禮才妥當。”靜雪想了想，又說道，“還有文昌縣侯的女眷最近又送了些針線。哦，對了，前兒聽說來了個蠻族的小子——噯，如今真是時候變了，聽說蠻子都滿街走了——反正那小子送了一對大雪山產的玉鐲來，真是少見。”

齊攸晃了晃手腕上的鐲子，“時候送來的？我沒看見。”

靜雪一笑，“這事說來就巧了，那蠻族的小子大約也是有些來頭的，來咱們府上的時候恰好大也在家里，就在書房里見了他。聽大書房的小廝說，大對他難得的還算客氣，他就奉出一只錦盒來，里頭撐著一對白玉的鐲子，在盒子里頭還熠熠生輝呢。可惜了的，我算是沒眼福了，大接過那盒子的時候沒拿穩，一對白玉鐲子都掉在地上，也不就有了那個寸勁兒，偏偏兒的兩只鐲子竟都磕碎了。”

齊攸抬起頭來看著靜雪，“我的鐲子就這么就沒了？”

“說得就是呢。”靜雪嘆了口氣說道，“不過，大這段日子心情可不大好。”

齊攸歪著頭，倦倦地說道，“你見過他的日子比我還長，你見過他有心情大好的時候嗎？”無錯不跳字。

一句話說的靜雪也笑了，“這話也是，只是大從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是絕不愿意沒事回澹臺府里來的，現在卻不大一樣，大這段日子一直都是在侯府里他的書房里安歇的。”

靜雪說完就看著齊攸，可是沒想到齊攸只是抬起眼睛，安靜地看了她一眼，“是么。”也就僅此一句而已，齊攸再沒說些別的，也沒有好奇到想要個為的意思。

齊攸帶著她的小狼出了房門，穿過院子，外頭站著的侍衛馬上轉過身來。齊攸向執勤的侍衛點點頭，“不用跟著我，我不出府門，只是隨便走走罷了。”

齊攸拉了拉袖子，左手縮進了寬大的袖子里面。她轉身向著澹臺府里面走去，想著或許該去那個園子里瞧瞧，這時候衰草滿園，又沒春花秋葉，想必澹臺家的人都不會到那里去。可是或許是因為心里有事吧，齊攸一路走一邊想著事情，走到岔路口時，竟然轉了彎，到她忽然發覺周圍鴉雀無聲的時候，她才夢醒，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不遠處斑駁的院門。

她吃了一驚，心口突突地跳著，想不到竟然走到了這里來，這里就是澹臺鈞曾把她關起來的地方，她本就對這里有幾分膽怯，不過眼下更讓她訝異得還是，那扇斑駁的門本該已經被澹臺錦鎖住了，可是現在，那門卻虛掩著。

如果是幾個月以前，齊攸不但會毫不猶豫地走進去，甚至還可能會迫不及待地沖進去，多少有點有熱鬧不看白不看的熱情，可這會子她多少謹慎了起來，或者說有些疲倦了。她在院門口猶豫了一下，她的小狼卻四處嗅了嗅，探頭探腦地往門里望著。齊攸忽然想起靜雪說澹臺錦這段日子在澹臺府里待得特別多的事，心頭便稍微寬了寬。里面的人很可能就是澹臺錦呢，他也許是聽說了老侯爺那封密信的事，突然想要再找出一些父親的舊事。

齊攸松了一口氣，就向前又走了幾步，剛要再靠近一些，忽然她看了一眼門上的銅鎖，一下子又謹慎了起來。她這扇門后來是澹臺錦鎖起來的，就在她在這里吃了澹臺鈞的虧后不久，澹臺錦不希望有人再去打擾父親的舊書房，所以鎖了這里。可是現在，銅鎖被人打壞了。

那就是說，里面的人不是澹臺錦。

齊攸不知不覺屏住呼吸，她拍了拍她的小狼，示意它到一邊去，小狼看著就有些不情愿，不過還是縮在了她的腿旁。齊攸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靠近那扇木門，一點一點地走近，第一眼沒有看到院中的人影，她換了一個方向，院子是空的。

齊攸有些害怕，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四周，落雪的時候非常安靜，她的身后也沒有人。她又向門縫里看了一眼，這一次，透過院子里正房打開的窗戶，她看見一個人正在屋里忙碌，那人像澹臺錦一樣高，可是那必定不是澹臺錦，他比澹臺錦要瘦弱許多，脊背也不像澹臺錦那樣挺直。

齊攸覺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可是一時卻也想不起來那人是誰，就在這時候，那人似乎走到窗前，在窗前齊攸站過的那張桌子上翻找了一番，齊攸終于想起他是誰了。

這個人在澹臺府里一直存在著，可是卻總會被大多數人忘記，齊攸似乎也只見過他一次。那人是澹臺錦的叔父，澹臺葒月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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