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攸偷眼望著澹臺錦，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換了衣裳的關系，他看起來就像上昱城中一個尋常的風雅。齊攸雖然不緣故，但還是看得出他唇邊一直掛著一抹不分明的微笑，眼神也明亮許多，似乎他今日難得地興致不。話也多，隨意地跟羅寧談古論今，從史書戰策，到坊間秘聞，齊攸聽得有些咂舌，澹臺錦平日沉默的時候多，所以她全然未曾想到，那些尋常們會關心的事，其實澹臺錦也。

齊攸不想一直看著澹臺錦，目光便無處安放，只好看著窗外。臉上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耳朵里聽得的，卻句句存在心里。

澹臺錦忽然轉頭來看了看齊攸，“早飯吃好了么？”

齊攸沒有回答，看起來就像壓根沒聽見。羅寧有些緊張，生怕澹臺錦當著的面被小女子給了沒臉，會覺得尷尬，可是略微打量澹臺大將軍一眼，只見他還是和氣面容，向著齊攸伸出一只手去，掌心里有一小包輕紗裹著的糖。

齊攸苦著一張臉，往他的手心看了一眼，伸手從他掌心拿了糖去，抽開紗袋上的帶子，拿了塊糖吃，再趴在桌上發呆時，面色明顯歡快了不少。一句道謝的話不曾說，澹臺錦似乎也不計較，唇角微微揚起，似乎是一抹微笑。羅寧不知怎的又有些悵然，大將軍和那小姑娘之間，有種難說清楚的默契，他們坐在一起即便不，誰是外人，界限在哪里，還是清清楚楚的。

齊攸趴在桌子上，口里含著糖，緊糾著的心漸漸放開了許多，聽著澹臺錦跟羅寧談論起了齊國之外的朝局，許多話她已經漸漸聽得懂，不過還是有許多她需要慢慢琢磨。可是這會子懶洋洋的時光讓她很舒服，澹臺錦若是看著她，她心跳得便有些快，現在澹臺錦跟羅寧說著話，眼神不曾轉到她這邊來，她也便不會無所適從。要是可以的話，她真想像現在這樣，不聲不響地待在澹臺錦身邊一生。

齊攸輕輕地嘆了口氣，澹臺錦轉過頭來看她，她愣了一下，尷尬于就嘆出聲來。澹臺錦墨色的眸子看進她眼里，她的心口“轟隆”了一下，連忙轉開視線，正看見木頭拼的老樓梯上吱嘎吱嘎地走上來一個人。

這人齊攸認得，是碼頭沈胖子手下的一個小。她坐直了身子，心上忐忑不安。她是跟沈胖子約定好的，若是外頭有動靜就來這間不起眼的小茶樓找她，可那是她沒算著澹臺錦也會跟她一起坐在這個連雅間都沒有的窮酸茶館。沈胖子的手下多半不可能會認得澹臺錦，等會大大咧咧地當著澹臺錦的面噼里啪啦地把不該說的說出來，那她可就死得快了。澹臺錦是何等聰明的人，只怕聽得三分就能猜出來她是在監視著他的“老相好”，她想想也能澹臺錦的臉會青成樣。

眼看著那人急煎煎地小跑著，齊攸的臉都有些白，想沖那人打個暗號，偏偏瞧見澹臺錦正看著她，唇角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把齊攸的汗都快逼下來了。

當著澹臺錦的面暗號是打不成了，沈胖子那小伙計大概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道行還淺，跑的時候都沒仔細打量打量齊攸邊上是誰，上來就一個千打下去，急急忙忙地說，“姑奶奶，小的是來報信兒的，我們大哥叫菜市場賣魚的的于三彪子帶人給圍了，我們的人手遵著姑奶奶的令都放出去了，這會子大哥身邊沒人。這回您老人家要是不派人去救，那我們沈爺就完了。”

齊攸先是覺得無比的鬧心，火大地想抽那死胖子，這是時候，他竟然還有功夫跟賣魚的火拼。這死胖子說細心起來及得上個大姑娘，說沒譜起來你都想不到他能干出來。齊攸心頭這把急火竄起來，想都沒想就“呼”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澹臺錦慢悠悠地抬起頭來，齊攸觸到那雙墨黑的眸子，這才想起來不對。想要掩飾，可人已經站起來了，澹臺錦該想她了，帶著他給的侍衛出去幫著流氓火拼？她可真是出息大發了。

她尷尬地笑笑，又厚著臉皮坐回椅子上。“是……是嘛。死胖子跟賣魚的也有梁子？”齊攸掩飾了一句，手扶著茶碗，裝作突然口渴的樣。其實沈胖子到底跟那賣魚的有梁子，她一點也不關心，這么說只是拖延一下想想辦法。她是必須得去救沈胖子的，如今這功夫她的局都已經布了，現在忽然跟她說戲唱砸了，她也鬧心；再說沈胖子畢竟是她的人，就算這死胖子再沒出息，她多少也得罩著手下給她辦事的人。

齊攸偷偷打量澹臺錦，澹臺錦依舊是不動聲色，她摸不著準澹臺錦到底意思，那邊沈胖子的手下開就等不了了。

“哎喲，姑娘問小人是為起干戈，左不過就是那些事嘛。姑娘要愿意聽，去的路上小人盡可以詳詳細細的說與姑娘。可眼下胖爺已經是落了單兒，撐不了太久，要是再耽擱，那就真沒命了。”

齊攸看見澹臺錦瞥了那小子一眼，登時緊張起來，倘或澹臺錦出口問他沈胖子落單不去找的弟兄，又是個人手不夠，那沒眼色的小子怕是要說出更多的話來。再說這事眼看著也真是耽擱不起，齊攸心一橫就覺得豁出去算了，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口里含糊說道，“兩位在這里談著，我去瞧瞧我外甥，別真叫人打死了。”

齊攸沒敢看澹臺錦，加快腳步只想著開溜，眼下這功夫也想不了太遠的事，還是解決最近的麻煩比較靠譜。可是沒想到她才跑出去一步，手腕忽然就被拉住了，她驚訝地回過頭來，澹臺錦一只胳膊還放在桌上撐著頭，另一只手就伸握住了她的手腕。手腕被溫熱的大手不輕不重地握住，她沒敢貿然甩開，不由自主地越過澹臺錦去看旁人。羅寧正愕地望著這邊，齊攸終于感覺到尷尬，臉上一熱，抬起另一只手推開了澹臺錦的手。

“做……做？”

“落雪的天氣，還是出去走走的好。”澹臺錦說著就站了起來，羅寧愣了一下，連忙也跟著站起來。

距離茶樓兩條街外的鬧市里一片混亂，齊攸喪著小臉站在狹窄的街頭抬頭看著屋頂上正守著陣地的死胖子，這胖子還挺會利用地形。他的衣裳已經撕破了，身上污跡斑斑，不斷地揮舞著棒子毫不客氣地把試圖爬上房頂的人掃下去。

看起來他一時半會還沒事，齊攸無可奈何地“唉”了一聲，瞧了瞧周圍。這里是個陰暗狹窄的小街道，跟體面人出入的街道很是有段距離，不過商家卻照樣不少，林林總總的店鋪小攤擠滿了街市。來這里的商家要么就是租不起好地段的店鋪，要么就是賣的是齊國禁止買賣的，不好在明處吆喝。齊攸在街市上混久了，早就這里是上昱城里最大的黑市。可是齊攸就覺得，也想不到一個碼頭販貨的，會和一個市場賣魚的選在這里火拼。

上昱城禁止民間持有軍械，所以圍攻沈胖子的人多半拿的都是棒子和菜刀，齊攸掃視周圍一圈，頗有幾個出息的，把菜刀綁在了棒子頭上，成了自制的長槍，從房底下往上投射，不過準頭不太好，都被沈胖子的棒子打飛了。

又有兩個小子從房檐上摔下來，看起來摔得不輕，戰場暫時沉寂了一會兒。齊攸抬頭看見胖子高高地站在屋脊上，叉著腰，拄著那根木棒子，頗有點威風凜凜的樣子。齊攸的腦袋一陣疼，禁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澹臺錦雖然也曾在外頭混過日子，也干過嘯聚山林的事兒，可外頭荒山野嶺里頭，沒有王法，人人都是瞪眼睛拼命，那跟眼前這情形可完全不同。他站在齊攸身后也看住了，你要說眼前這情形兒戲吧，還真能弄出人命來，你要說來真格的吧，他們這情形也忒二了。再聽見身邊那小不點不停的嘆氣，澹臺錦忍不住笑出來。

“民政不歸我管，可是罷了，再這樣就要把小孩子愁壞了。靳昶，正好你們幾個未穿猛虎騎服色，去把眼前這場鬧劇平息了吧。”澹臺錦說道。

齊攸回過頭來看著澹臺錦，澹臺錦還是那個樣子，面色沉靜，可是目光相對的時候，那雙黑色的眸子里似乎閃過一絲笑意。暖意融融。

靳昶和幾個侍衛領命而去，澹臺錦說道，“替你擺平這么大件事，你如何謝我？”

齊攸的面頰上微微地熱了，一瞬間忘了許多煩惱，笨拙地笑了起來，想說如何謝澹臺錦，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句聰明話。房頂上傳來沈胖子大呼小叫的聲音，顯然是見到救兵就提起氣來了，齊攸轉頭去看胖子那頭，看熱鬧的人圍得真多，可還是擋不住冬日里的寒風。一陣冷風吹，齊攸哆嗦了一下，模模糊糊地忽然覺得忘記了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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