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東側陳愈家的小院里,陳愈散了席,吃多了酒,錢氏讓碧煙弄了二陳湯,灌了兩碗,陳愈清醒了不少。
錢氏從銅盆里撈起布巾,絞了半干,疊好了放在陳愈額上,然后在床邊坐下,將下午他走后的事兒說了說,又道席散了老太君喜歡沐清就給留下過夜了。
陳愈閉著眼睛應了聲,“清兒得了老太君的喜歡是好事!”說完,就又不吭聲了,也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清兒大了,過幾年再長大些,只怕嚼舌頭的會更多!萬一哪天瞞不住了……”錢氏幽幽嘆氣,“我這肚子也不爭氣,這么多年了,也沒給你添個一兒半女。”
“沐清就是我女兒。月娘,你莫為難自己。你背著我到處求方子,我是知道的。”陳愈睜開眼,借著酒醉,牽著錢氏的手,有些動容,“這些年苦了你了!”
錢氏心頭一酸,眼圈也紅了,聲音哽咽道:“這次回來,要不收兩個進房吧?你若嫌院里人嘴雜,從外面買兩個回來也成。我看碧煙不錯,模樣齊整,人又踏實可靠……”
“娘是不是與你說了什么?”陳愈扯掉額上的布巾,坐起身,“她莫不是又像原來那般逼你了?”
“沒,娘什么都沒說,是我自個兒的意思。清兒已經六歲了,你膝下連個兒子都沒有,別人……”錢氏眼眶里淚珠打轉,一下沒忍住,落了下來。
陳愈不是個會好聽話的人,剛才的感概之語全靠晚間灌的幾碗黃湯,現在見錢氏落淚,心底柔情頓生,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伸手替錢氏擦拭,半晌才憐惜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院子里不比丹棱,房里再添口人不知又添多少麻煩。在丹棱時我都沒動這心思,回來了自然也無打算。別人嚼舌頭就作耳旁風,莫再給自己找事添堵。咱們一家過得好好的,納妾的事,別再提了。”
屋內紅燭爆了記燭花,噼啪一聲,聽得分明,低泣聲漸消,外面依舊夜靜無聲。
且說中院,老太君留了沐清在自己屋里,也沒讓人給另外安排屋子,老太太擔心沐清認床睡不好,非要放在自己屋里才放心。
散了飯勁兒,老太君讓丫鬟伺候沐清洗了個澡,木桶底子上沉著幾個紗袋子,里面裝了香料,與丹棱時用的不大一樣,像松脂的味道,但更清淡些。兩個小丫鬟跟著伺候,用胰子給沐清從上到下洗了一遍。等沐浴完了,沐清也覺得松快多了。出來后,老太君自己接過丫頭手里干布巾要給她擦頭發,旁邊伺候的婆子勸說不用她老人家親自動手,可老太太不依,非要自己來。
沐清感覺到老太太將布巾裹在頭發上,把水擠了出來,動作很輕,生怕揪疼了她。沐清想不透老太君這般疼惜緣由為何?在老太君膝下的曾孫子也有六七個了,雖說大郎陳念家有過個庶出的女兒,但也已經嫁了人。娘說老太君最疼三房的三哥,今天定是去給爹洗塵所以沒見著。而她從未在老太君身邊盡過一天孝,為何老人家第一次見面就對她這個剛從外地回來的小曾孫女青眼有加?自家爹是被排擠才去了眉州,說明不是個受寵的主兒,因為他才喜歡自己說不過去……忽然腦中靈光一現,自己錯漏了什么,難道又是因為貓兒六叔?沐清越發對自己的這位六叔好奇了。
祖孫倆個聊了幾句家常話,無非是問沐清在丹棱過得如何,認字讀書沒有之類的話。沐清記得錢氏的交待,撿了些平日里的趣事說了說,至于識字的事情只說爹爹陳愈教得認了幾個便罷。
“嗯,女兒家認得幾個字便是,不必讀那些個書,又不能中狀元去。趕明兒就在太婆婆院子里住下,給你找個女紅師傅,針黹刺繡和規矩也該多學些。早些打好底子,將來不愁許不了好人家。”老太君徐徐說道,手里稍稍用了些勁力,白布抱著頭發擰了兩下,松開來,“好了,起來再梳梳平整。”
沐清嘴上應著,心里卻為自己悲哀,她也知道到了古代不學這些也是不成的。但動針線刺繡那是個精細活兒,外帶還要學規矩,自己才六歲就要考慮嫁人?老太太現在操心搞閨秀養成計劃,是不是早了些?再回想起老太君的話,才憶起老太太好像說了讓她在中院住下。住下?住下了不是沒機會練字讀書了嗎?
沐清心里郁悶著,面上卻又不敢表露,坐在老太君身邊,聽伺候的婆子逗悶子。等頭發晾了八九分干,大家也都乏了,就上c花ng睡了。
老太君臥室是里外套間,多寶閣后面還有間小屋,夜里沐清就住在這里。老太君身邊大丫鬟云翠鋪好床鋪伺候她睡下,折騰了一天,沐清著實有些累了,一沾床鋪,便昏昏沉沉地睡死了過去。
外間,燭火未熄。
云翠等一眾丫鬟都被老太君支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老太君與貼身伺候的婆子張媽。
老太君斜靠在塌上,張媽給老太君打著扇子,“老太君對四郎家的清丫頭還真上心。”
“嗯,這丫頭惹人疼。”
“可您向來是一碗水端平,如今獨獨稀罕清丫頭,院子里的那幾家心里不知又要怎么想了。奴婢現在也瞧不明白,您老人家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老太君嘆了口氣,“孩子們越大越不省心。張氏當年逼走了兒子,這些年惦記肯定有的,可我這媳婦才不是服軟的人,說她惦記兒子孫女,心里惦記是肯定的,但絕不會說出來。老大以為我心里不清楚他們那點小心思,有了便宜就想占,拉老二跑來說張氏念著兒子,四郎又辛苦了這么多年,也該回來享享福。四郎拼了幾年,弄了個官商的名號,憑著茶引走邊銷的路子,這幾年眉州鋪子的進項漲了五六成。”
老太君揚揚手,張媽忙放下扇子,遞上茶碗。
老太君心思百轉,說她存著別的心思也是實話。她清清楚楚知道大房里都是些錢精,老大家這是眼紅了。老二是個玩性大的人,年輕時整日走雞斗狗,老了又學人附庸風雅,這次不知是不是又得了老大的什么古董字畫,所以才當了鋸嘴的葫蘆,臨到最后也沒爭一句。她索性順了老大家的意思,招了四郎回來,一來是想二房有個能頂事的,日過也不至于吃了大虧。二來四郎與六郎兄弟情深,有他在三房的事她也能放心。想她這把年紀還輕省不了,操心自己的兒孫們的事兒,真感有點心力憔悴。
老太君飲了一口,接著說:“我順著他們的意,是不想小的們背后瞎鬧臺。我這把年紀,說不定哪天就去了……經不起了!至于我待清丫頭好,也想安撫安撫四郎,再說這丫頭也生的討喜,還有嘛……”
張媽給老太君揉著肩膀,見她不說話,低聲問道:“可是因為六郎?”
“嗯,清兒長得和六郎小時候一般模樣,我看著她就像看見六郎了。若不是四郎與錢氏情誼深厚,我真以為清兒是……”老太君聲音低啞,想起了過往,如今與寶貝孫兒陰陽相隔,不免黯然神傷。
張媽見主子傷心,“怨我,勾起您老的傷心事。您這也累了半天,要不早些安置吧?”老太君點點頭,張媽伺候老太君躺下,若有所思地轉身退了出去。
夜風從窗外吹進來,燭火猛得跳動了幾下,最后還是敵不過那風兒,被吹滅了,屋里變得漆黑一片,只余一聲幽幽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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