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哪兒?”
余慈仰頭去看,震耳欲聾的聲響依舊,但碧藍的天空中,除了幾朵白云,便再沒有任何礙眼的東西了。
“要看到還早呢,現在是移海云舟和碼頭的泊陣對接,至少要一刻鐘才能弄好,這段時間咱們不能靠太近,慢慢往回走好了。”
余慈點點頭,看著中年人嫻熟地在鷹猿身上及周圍撒下藥粉,掩住血氣,這樣的處置是為了避免附近的猛禽兇獸甚至是妖魔尋蹤而至,給數十里外的移海云舟碼頭造成威脅。
一切做好,余慈主動拎起鷹猿的尸身,和中年人一起回返。
途中他再次抬頭,只見天上幾朵白云已在震蕩轟鳴中散去,碧空如洗,無有瑕疵。然而他知道,在他視力所不及的萬丈高空,正有一個龐然大物駐留,正放射出強勁的震波,與地面預設好的符陣聯系。
已經是來到移山云舟碼頭的第二個月,余慈對碼頭上的事務開始熟悉起來。
移山云舟碼頭,說是碼頭,其實周邊無河無海,而是四面環山,看起來名不符實,但它確實是移山云舟接送乘客、物資的所在。余慈初到時,也很困惑,還是在趙希譙,也就身邊中年人的指點下,才明白過來。
有什么樣的船,就有什么樣的碼頭。
那移山云舟乃是修行界當之無愧的最為巨大的運輸工具,乃是由此界數一數二的大商家大通行建造,大逾山岳,浮游在萬丈高空之上,滿載可攜萬人,往來于此界東西南北各處疆域。
由于體積和設計的限制,移山云舟更像是一座永不沉降的浮空城,只能在一定高度的高空中浮動飛行,難以自由起降。這樣,接送人員、貨物的工作,便由移山云舟上附載的“接引云梭”來完成。
余慈所在的碼頭,其實就是引導、安置接引云梭的地方。
兩人提著鷹猿的尸身,在山林中穿行。其實翻過山就是碼頭,可兩人是往下走,到半山腰,尋到一處近丈高的巖石,由余慈扳動機關,巖石側滑,現出可借兩人并行的洞口,二人進入后,又自動合上,光線昏暗下去,不過兩邊的珠光仍能提供照明之需。
外面隆隆的轟鳴聲被隔絕大半,只有震蕩還隱約傳入,余慈二人沿著開辟好的甬道前行,趙希譙搖頭道:“不知這天裂谷動亂何時才能徹底平息,整日里在不見天日的地方過活,就算不給妖魔吃了,也要活活悶死!”
聲音在甬道在悶悶回響,余慈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兩人所在的這片空間,是在山腹中開辟,還算得上寬敞,但確實不便。
以前碼頭上的人并不是住在這里,而是在山腰另一邊建起一片宅院,生活很是安閑。在天裂谷動亂之后,兇獸妖魔橫行,才不得不遷入此間,有些怨言,實屬正常。
在甬道中走了不久,前面略見開闊,同時有一層與燈火迥異的青白光芒閃爍,趙希譙遠遠便叫道:“周兄……”
聲音在山腹中回響,前方青白光芒再一閃,便消失不見。
越過這一層禁制,再上幾層階梯,穿門而入,便是一個極大的石室。按著廳堂模樣布置,擺上桌椅等物,形制還是頗是精美,里面光線比甬道要亮許多,此時主位上正有一人端茶啜飲,低頭時亮出光禿禿的腦殼,映著照明的珠光,明晃晃的煞是惹眼。
余慈和趙希譙都是微怔,然后一齊行禮招呼:“諸老。”
那人仍喝他的茶,愛搭不理,直接把二人晾在那邊。
趙希譙朝余慈眨眨眼,躬著身子笑道:“諸老,在下去處置獵……呃,去接飛梭!”
他臨時改口,卻已是遲了,砰地一聲響,那禿頭的諸老將尚滾燙的茶盞連杯帶水砸在他腳下,碎片四濺:“趙家小兒,我若再見你攛掇余小子出去打獵,便打斷你的腿!”
趙希譙嚇了一跳,還好他最是圓滑不過,退了一步,笑道:“是,是,您老要再見我和余老弟出去打獵,您就打斷我的腿,一條就行,另一條不勞您老,小子自己來!”
他哈著腰,迅速退走,臨走還不忘給余慈使個眼色,大約是“幫不了你”之類的意思,余慈笑了笑,將鷹猿的尸身扔給他。
喝退了趙希譙,光頭諸老又對上余慈,他除了頭上光禿,臉上也不見半根眉毛胡子,臉上又頗多橫肉,面目極是兇惡。他兩眼一翻,嘿地冷笑道:
“離塵宗的小輩都是不知死活的么?”
余慈正要開口,諸老已緊接著訓斥道:“我受你家觀主請托給你醫治,不是讓你逞能尋死的!你神魂重傷初愈,正是諸邪交侵的時候,不思靜養,卻整日里練劍殺生,積蓄煞氣……嘿,要說是你邪魔外道也就罷了,偏偏修煉的還是玄門正宗,你是嫌心魔滋生的不夠多吧,嗯?”
上揚的調子配合猙獰面目,光頭諸老已把“兇惡”這個詞兒演繹到極致。余慈卻還沉得住氣,也不多說,只微笑稱是。
諸老看他的態度,想再發火,可思及這段時間訓斥的結果,沒的又泄了氣,只能強振精神,呸了一聲,揮手讓余慈離開。
余慈不卑不亢,行禮如儀,道一聲“諸老辛苦”,便轉向廳后。
看著余慈背影,諸老剛才情緒激昂的面孔也慢慢沉靜下來。他摸著光滑的下巴,無意識地撓動,心中的困惑像是漫開的云霧,越發地厚重。
“這小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應付過諸老,輕車熟路地在山腹各個隔間甬道中穿行。作為移山云舟碼頭中樞所在,山腹給劃分為五個區域,上下兩層。
上層是碼頭的核心所在,分為兩部分。一是與移山云舟對接的泊陣核心,那里遍布復雜精微的符箓、法陣,乃是整個碼頭的重中之重。由大通行常年派修士駐守,也負責處理泊陣的一些普通問題;二是碼頭駐留人員的居所。由于大部分時間駐留人員都生活在山腰的宅院中,這個地方便顯得有些狹小。
余慈此時便穿過居住區,進入了泊陣中樞區域。
趙希譙早在這里等他。由于這兩個月來,遭到的類似的訓斥已是不少,他也懶得再提剛剛的事情,只笑道:“余老弟,來來來,我帶你去看那接引飛梭的神異,你到這兒兩個月,還是第一次碰到,下回要再見,可要等三個月以后了!”
說著他推開旁邊石室門戶,兩人進得室內,迎面就碰上一人。趙希譙見了他,便叫道:
“周兄,你可把我害苦了。明明今日是你在廳中值守,怎么換了諸老過來?”
“這可怪不得我。諸老結束閉關,見沒了余兄弟,用膝蓋想也知道你們干什么去了,他要堵你們,我能怎樣?”
與趙希譙說話這人,姓周名虎,是個昂藏大漢,留著絡腮胡子,面目粗豪,脾氣倒是不錯。此人乃是大通行派駐在此的修士之一,但并不負責泊陣事宜,而是做前面那位諸老的護衛。
算上余慈,移山云舟碼頭常駐人員只有五位。其中諸老、周虎,還有里間正在操控泊陣的閆皓都是大通行的修士,算是此地的主人。趙希譙不是大通行的人,卻也身屬于此界有數的大商家三希堂,常駐此間,是借著移山云舟的往來交通,開家店鋪,做些稀奇物品的購銷買賣。
趙希譙也沒有真的在意,他能在三希堂掛上號,又在此獨立經營店鋪,必然極是精明圓滑,剛剛埋怨,也是瞅準了周虎的性子,開個玩笑。此時他便轉移話題,問起接引飛梭的事:
“在這兒下的有幾位?”
“上面說是三十四個,嘿,天裂谷越亂,這里越是熱鬧,趙掌柜,恭喜發財!”
趙希譙卻是搖頭:“這段時日,前來獵殺妖魔兇獸的太多,類似材料的價錢都往下掉,反倒是以前不值錢的藥材,如今一漲再漲……三五十年內,怕都不可能再跌回去了。”
他的意思是,因為谷中寒潮迸發上涌,使得天裂谷大片區域的物種圈子遭到破壞,那些猛禽兇獸還能遷徙避難,以前那些俯拾皆是藥材卻是遭了滅頂之災,成了稀罕物。
在商言商,余慈則對此不敢興趣,只是打量室內的布置。以前這地方他也來過,但接引飛梭到來之際,這里許多東西都有變化。周虎便在趙希譙示意下,拿開一側墻壁上遮著的幕布,顯出掛在上面的圓鏡。
圓鏡徑長約四尺,比余慈見過的任何一面鏡子都要大,此時,鏡面上有光影流動。顯出山的另一邊,群山環繞的絕谷。
最初見時,余慈還吃驚于此鏡的功能,與他的照神銅鑒何其相似。后來才明白,這是此界頗著名的一個法術,叫“圓光術”,通過預先的布置,能夠將遠處的情景投影過來,一般是用在機關消息上,這里則是為顯示出絕谷中泊陣本體和接引云梭的情況。
常年接收、發射震波,以呼應移山云舟,使泊陣所在的絕谷寸草不生。此時谷中像是刮起了旋風,谷底的沙土正打著旋兒被驅離開去。
“來了!”趙希譙笑道。
余慈睜大眼睛,鏡中圓光術顯示的情景也在周虎的操控上,移向天空,那里一朵紅彤彤的云彩,慢慢沉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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