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八,祫祭太廟,康熙親詣行禮。
太廟在天安門東,始建于明朝永樂年間,是明清兩代皇帝的家廟。按照禮法制度,每逢新皇登基、親政、大婚、冊立、萬壽、徽號、獻俘等活動,都需要告祭太廟。還有每年四孟與歲暮大袷,亦需如此。
太廟主祭雖然歸太常寺管,但是按照規矩康熙要乘坐大輅前往太廟,因此曹颙他們的太仆寺也跟著忙活了小半日。
不過是個儀式罷了,從宮門出來,到太廟本就沒多遠的距離,只是動用的儀仗與鼓樂、祭祀等人員眾多,顯得場面格外恢弘壯麗。
到了巳正(上午十點),告祭太廟的大禮結束,康熙回宮,官員們則不用去衙門,各自家去。
康熙按照制度,是前天封印的,京城各部官員則是由欽天監選擇吉日臘月二十四封印的。
除了輪值的官員外,其他的就算是放了年假。等過了正月十五,還是由由欽天監選擇吉日在正月二十前后開印。
由下面的主事排得輪值表,為了方便曹颙這位主官,將他輪到了臘月二十五。曹颙接受了他的好意,也使人買了不少吃食禮盒擱在衙門這邊兒,按人頭領取,排班到臘月三十附近的給雙份、三份。當然,這份是衙門里的經費,所費不多,卻是讓下面的屬官感覺貼心不少。
這從天安門出來,曹颙與伊都立同行了一段路。其間,伊都立欲言又止的,像是有什么話要說。
他換下官服,穿了常服,收拾得特別利索,像是要尋親訪友似的。
曹颙心里納罕,瞧他平日也是個爽快的,今日這是怎么了?難道是要往哪家府上做客,手頭不寬裕,想要借錢?
怨不得曹颙這樣想,京官除了俸祿,能夠收到的其他銀子有限,比不得地方官員那樣各種孝敬不斷。但是,不管收入如何,這年節往來,卻是少不得的。
春節是“三節兩壽”之時,官場上必須預備孝敬的日子。不說官場上,就是親戚之間,你來我往,也是不能有半點糊弄的,要不然傷了人情著實不好。
拿曹家為例,這春節年禮就要三、四千兩銀子的花銷。雖說是花的多,入的也多,一里一外不過是倒手,但是其中貼補的銀錢也將近千兩。
伊都立“嘿嘿”兩聲,道:“有一件事,倒是想同孚若打聽打聽……”
曹颙笑道:“瞧大人這為難樣子,晚輩還當是什么,要打聽什么?晚輩能說的,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伊都立挑了挑眉毛,笑道:“其實也不算什么事兒……”說到這里,他卻是遲疑了一下,想著曹颙素日的品性,在女色上半點不沾的。
雖說兩人比較熟,還沾著姻親,不同尋常同僚,但是有些話還是不好太隨意。這樣想著,伊都立就改了口,笑道:“我族里有個老爺子,也是愛茶之人呢。聽說平王府、淳王府流出的冬茶是孚若在山東時發現的,便讓我幫著打聽打聽。既是這山東都產茶了,那直隸與京畿呢?”
曹颙不由苦笑,這個他哪兒知道去。
這些年來,曹颙去的地方雖然不少,但多是在路上。另外,就是當地能種植茶樹,同水質、土質,還有制茶的法子都有相干,才能最后出來好茶。
他對茶原本就是外行,只因記得幾種名茶產地,才取了個巧,占了個大便宜罷了。
曹颙回道:“大人,您瞧晚輩有功夫往直隸去么?這些年來,除了往返江寧與山東,還真是沒有去過直隸地界去過。”
伊都立笑道:“我就是這么隨口一問,問完就算了盡力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路口,曹颙要往西,伊都立家住城北,兩人就此別過。
伊都立卻是沒有回府,也沒有去走親訪友,而是往什剎海岸邊來。
在昨日約好的地方,已經有個穿著棉袍子的漢子在那里等著。見伊都立到了,他忙提溜了地上的盒子,上前來,滿臉堆笑道:“哎呦,大爺,您可是來了,小的等您大半個時辰了!”
伊都立騎在馬上,沖身后的小廝道:“賞!”
那小廝掏了塊碎銀子,扔到那漢子懷里。
那漢子忙接了,笑著揣到懷里。伊都立看著他腰間別著的竹筒,問道:“都拾掇好了?”
那漢子笑著說道:“已經按照爺的吩咐,個個簽子都畫了鹵雞。”
伊都立想著那位“白少夫人”的笑顏,心里癢癢得不行,差點就要當著曹颙的面問出來。但是想想又太荒唐,雖說對方是個小寡婦,但是也不好讓上官摻和進來扮拉皮條的啊。
伊都立揚揚鞭子,指了指不遠處的大門,問道:“他家的小奶奶可是還天天抽簽子呢?”
那漢子道:“回大爺的話,日日抽呢!每日抽好幾個肥雞,都是隨口賞人了,使得門房這幾日見了小的那叫一個親!”
伊都立點點頭,也不說尋個地方避避,就在斜對著門口不遠的地方站了。隨后,他沖那漢子道:“你吆喝起來吧!”
那漢子躬身應了,便往那宅子門口去了,扯著脖子喊:“肥鹵雞了……肥鹵雞……”
吆喝聲未落,便見那宅門開了一道封,一個小廝探頭出來,帶著幾分嗔怪道:“今兒怎么晚了,我們小奶奶已經使人問了兩遭兒了?”
那漢子湊上前去,笑著說道:“大年下的,買鹵雞的人家多,在別的胡同耽擱了!”
那小廝讓那漢子候著,回頭往二門里傳話去。
少一時,便見門口露出半拉紫色的身子。伊都立巴脖看著,卻是影影綽綽地看不到臉,便催馬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到軟糯地聲音道:“今日倒是要看看運氣如何,昨日才抽了兩支,實是不盡興。”
出來的正是楊氏瑞雪,因大年下的,一個人住在這邊宅子里,無聊得不行,便將每日這抽簽子當成了消遣。
那漢子笑著奉承道:“今兒奶奶定是頂好的運氣,總要抽個十來只才是!”
“你倒是會說話兒,只是哄人罷了,誰曉得你是不是在簽子上做了手腳呢!要不的話,怎么一日比一日抽得少!”說到這里,楊瑞雪用帕子捂著嘴巴,嬌笑著。
那漢子忙道:“小奶奶,小的是吃這口飯的,可不敢破壞規矩,賺那黑心錢!您可以在這幾個胡同打聽打聽,小的諢號鹵雞張,最是個本分人!”
因這幾日見的次數多了,這漢子也瞧著楊瑞雪有些不太端莊,眼神就也不大老實起來。
楊瑞雪在這邊宅子,許久沒沾男人身子,對男人正想得慌。雖說瞧不上這賣鹵雞的,但是卻也不惱他的眼神輕佻。她越發地直了直腰身,笑著說道:“還愣著做什么,快些遞簽子啊!”
那漢子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這身后可還有位旗人老爺呢,自己這是作死么,敢同貴人搶“食兒”吃。
想到這些,他不禁回頭望望,卻見伊都立已經到了幾丈外騎馬佇立。
楊瑞雪也探出半拉身子,往那漢子身后望去,卻是正同伊都立對了個正著。
在京城大半年,楊瑞雪也練就了一副好眼力見兒,只一眼掃去,便曉得是個官身。
伊都立今日是存了心思的,渾身上下俱是光鮮。楊瑞雪正看著伊都立身上的蟒緞與帽子上鑲嵌的寶石,便覺得對方這目光火辣辣地粘到自己身上。
雖然男人不講究好看不好看的,但是說起來,伊都立三十來歲的年紀,個子高大,容貌儒雅,也算是儀表堂堂。
楊瑞雪見他這般巴巴地看著自己,也側過半張臉,瞇著眼睛眺過去。
伊都立直覺得身子都酥了,心里盤算著自己見過的女人里,就沒有這般風情的。
楊瑞雪暼了好幾眼,才想起這人太唐突了,忍不住瞪了兩眼。雖說卻瞪,但是加上臉上的嗔怪之色,倒像是撒嬌似的。
伊都立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半晌才省過神來。
雖然曉得這男子在看自己,但是楊瑞雪卻也沒啥避諱的,這是民宅呢,對方也不好闖進來。因此,她將腰身往外露一露,要那賣鹵雞的漢子拿竹簽給她。
那漢子捧了竹簽送上前去,楊瑞雪用帕子墊著,捻出根竹簽來。見上面用紅墨汁勾勒個小雞的模樣,楊瑞雪臉上立時綻放出笑顏來,輕輕拍手道:“中了,中了!”
那漢子奉承道:“小的就是奶奶今兒運氣好,你看,可不是如此?”
楊瑞雪“咯咯”笑著,將簽子遞給身后的丫鬟,又捻了一支出來,眼睛里亮亮的,平添了幾分嬌媚。
“還是啊!”楊瑞雪舉著簽子笑道,眼睛卻往伊都立這邊瞟過來,見他癡癡傻傻的模樣,抿嘴一笑,又招呼那漢子要繼續抽簽。
待第三支簽子也是鹵雞時,楊瑞雪卻是收了笑。她本來就是買賣人家出來的姑娘,自然曉得商家的那些彎彎道道。
這買鹵雞,對她來說,不過是耍那抽簽子玩兒,當成消遣解悶。她可不信自己的運氣就那么好,連中三支。她肅了小臉,抓了半把簽子出來。
果不其然,正同她猜測的那樣,每支都是鹵雞簽子。
楊瑞雪睜著雙美目,只管看著那賣鹵雞的,心里卻曉得,這八成同馬路上站著的那人有干系。
那賣鹵雞的漢子見露了底細,笑著說道:“小奶奶,您別惱!”說到這里,指了指伊都立,道:“那位爺說是您的故人呢,看到您耍這個,便吩咐小的如此,好討您一樂!”
楊瑞雪聽到“故人”兩字身子一顫,忙抬起頭,仔細地打量了伊都立,卻不是自己見過的。上次在酒樓,她在醉酒中,又只顧著瞧曹颙了,所以對伊都立沒印象。
伊都立傻看了半天,見楊瑞雪望過來,曉得功夫做得差不離,便翻身下來,走進前抱拳道:“請問可是白少夫人?”
楊瑞雪立時變了臉色,收斂起輕佻來,略帶狐疑地看著伊都立。在李家,別人向來稱呼她“楊奶奶”、“楊姑娘”的,都隱了她的夫姓。
眼前這人是誰,怎么會認識自己個兒?她面上陰晴不定,低聲問道:“敢問這位大爺……”
伊都立道:“兩月前,在下曾偶遇過少夫人一次!”
見她渾然不解的模樣,伊都立忙拍了下腦門道:“對了,上次夫人正醉著,在下是同曹颙曹大人同行,在前門酒館與夫人見過。”
他這么一說,楊瑞雪方曉得自己個兒想多,莞爾一笑,道:“原是如此,上次小女子多有失態,讓這位大爺看笑話了!”
伊都立忙擺擺手,道:“夫人客氣了,這里……這兒想來就是夫人暫住的表親家?”
楊瑞雪點點頭,道:“這是表叔家的閑宅,剛好小女子上京,便暫住此處。”
伊都立這幾日在這附近轉了好幾圈,也使人打探。因李鼎父子往來這邊都是早出晚歸,稍顯隱秘,隨意他打聽的結果就是曉得這家好像就一個女子,聽楊瑞雪這話對上,心里越發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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