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什剎海,李家別院,前廳。
楊瑞雪手里拿著賬簿,聽銀樓掌柜的報賬。因銀樓頭年里進的一些子頭面首飾,結果后來都沒賣出去,壓了許多銀錢在里頭,這賬面兒上的資金有些不足,所以掌柜的來尋楊瑞雪。
雖說楊瑞雪在江寧時并不曾管帳,但是畢竟商賈出身,對這些也都是打小兒就熟的。
看著賬簿上一排的“雙花石榴簪”、“如意牡丹簪”、“執蓮童子簪”、“壽字團鶴簪”、“喜鵲登梅簪”,楊瑞雪不由嘆息一聲,心里頭卻已了然。
這喜歡首飾,愿意逛銀樓的,多是大姑娘、小媳婦兒,這些樣式卻是太老舊了。就是她的首飾中,雖也有這些的簪子,卻多是外祖母留給母親的陪嫁之物。
這個掌柜的,怕不是個做銀樓生意的內行。
因銀樓是李煦給的,這掌柜的也是李家使人請的,楊瑞雪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如今不同往日,往日她不過當銀樓是個消遣,沒事去轉轉,權當散心。
如今,楊瑞雪卻是拿銀樓當個營生待的。她已經說動伊都立使人南下接她母親與女兒去了,到時候一家人團聚,就在京里好好過日子。
來京城將近一年,楊瑞雪是瞧出來了。那些所謂的官老爺實沒什么可畏懼的,就是前門大街,穿著破舊的補服,去豬肉杠里賒上半斤的豬肉的比比皆是。
錢才是實在東西,伊都立不敢看輕她,還不是因為她家資富足,自己能養活了自己,不用仰人鼻息。相反的,伊都立雖說有爵有官,家里也有祖上的莊子,但是每個月能開銷的銀錢卻是有數的,還不若楊瑞雪這邊寬裕。
李煦是個大方之人,這個銀樓只是為了哄楊瑞雪開心置辦的。就是在離京之前,李煦還曾特意使人接楊瑞雪過府,住了一晚。
比起李鼎的薄幸,李煦倒是多情多了。不曉得是小別勝新婚,還是情之所動,李煦倒是有些老當益壯、老而彌堅之意,將楊瑞雪揉把得熨熨帖帖,險些魂飛魄散。
床笫之間,貼面吻頸,少不得竊竊私語。其中說了什么,卻只有楊瑞雪曉得……
那掌柜的聽到東家嘆了口氣后就不吱聲,有些忐忑,抬頭細看。卻是見她粉面含春,雙眼有情,坐在那里不曉得想什么。
這掌柜的雖說年過不惑,家里的兒女也有楊瑞雪這般大的,但是見她這般風情,仍是忍不住直了眼。
待楊瑞雪從沉思中省過來,便見掌柜的這般癡癡呆呆的模樣,不由地皺起眉來,冷哼一聲。
那掌柜的才反應過來失態,忙低眉順目耷拉了腦袋。
楊瑞雪是見慣了男人好色失態的模樣,心里也不很惱。她放下賬簿,摸了下頭上戴著的宮花,心下一動,對那掌柜的道:“你先回去,春天的貨先別緊著上,我思量兩日,看看有什么其他章程沒有。”
那掌柜的忙應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取了賬簿,退了下去。
楊瑞雪從頭上摘下宮花,又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
說起時興首飾來,都是由宮里傳下來的。要是能早早得了宮里新制的宮花樣子,那要是尋幾個手巧的婦人日夜做起來,不是比什么都好。
還有就是珠子,她家的珠場雖說如今歸了李家,但是總要尋地方賣的。京里貴婦,多喜歡珠飾。送女出嫁時,一套或者幾套珠子頭面是少不得的。
這兩樣,一個她懂行,一個不壓錢,但是比那些樣式老舊的金簪銀鐲什么的強百倍。
心里拿定了主意,她面上也多了幾分笑意,看來等伊都立過來,問問他能不能尋到內務府的門路,請兩個制花師傅來。要是事情能成,往后這銀子可是少不得的。
她看了看日頭,估摸著伊都立也該快到了,便到后院去梳妝打扮。
待楊瑞雪凈了面,重新涂了粉,丫鬟迎春捧了身新衣服來,問道:“奶奶,您看這身行么?”
卻是一身海棠紅的春衫,楊瑞雪摸著那衣裳,神色中露出一抹自嘲。往后,這紅色卻是同她無緣了。
由妻做妾,心中怎么無憾?楊瑞雪站起身來,對迎春道:“就穿它了!”
少一時,楊瑞雪穿戴整齊,迎春忙不迭的奉承道:“奶奶穿這個顏色兒真好,襯著皮膚越發白呢!”
楊瑞雪攬鏡自憐,可不是么,這紅燦燦的衣裳,趁著她越發人比花嬌。
楊瑞雪心里嘆了口氣,還是將這身海棠紅換下。旗人最重規矩,就算伊都立如今待她如寶似玉,但是也不愿意見她不守規矩吧?
她尋了其他的衣裳換上,看著那海棠紅的春衫,對迎春道:“這個收起來吧!”
迎春應聲下去,楊瑞雪坐在梳妝臺前發呆,不知在思量什么。
少一時,她便聽到院子里腳步聲起,轉過頭去望向門口,那挑簾子進來的,不是伊都立,是哪個?
伊都立手里拎著兩個點心包,帶著幾分討好道:“瑞雪,你瞧我拿什么來了?特意繞到前門那邊兒買的點心,一包細八件兒,一包藤蘿餅,昨兒你不是說想要吃這口么?”
楊瑞雪盈盈起身,臉上顯出幾分歡喜來,上前接過,道:“有勞伊爺費心了!”
伊都立帶著些許不滿道:“怎么還‘伊爺’、‘伊爺’的,叫‘爺’,這好日子不是沒兩天了么?”說著,便摩挲著楊瑞雪的胳膊,眼睛往床幔那邊瞟。
楊瑞雪忙收了胳膊,將袖子攏好,側著頭道:“既是不差兩日,那爺還猴急什么?”
伊都立上前,將她拉到懷里,狠狠地親了一口,才放開:“這般吊著,真是要了爺的命了!”
楊瑞雪雖怕被看輕,要裝矜持,但是也怕惹惱了他。忙伸出一雙藕臂來,抱住伊都立的胳膊,連帶著半個身子貼上,嬌聲道:“曉得爺疼妾身,只是禮法所限,等成親了,妾身再……再好好侍奉爺……”
暢春園,清溪書屋。
九阿哥在挨了一番訓斥后,訕訕地退了出來,臉上卻是有些不好看,嘴里嘟囔道:“狗屁禮法!”
還是那些買賣上的事,有御使彈劾到九阿哥頭上,道是他身為皇子,“與民爭利”,有違禮法。
康熙扳著臉上,劈頭蓋臉地一頓訓斥,一句辯解的余地都不給九阿哥留。
九阿哥被噴了半臉的吐沫星子不說,還得了個罰俸一年,禁足三月的處置。他是出了名的財神爺,到不是心疼那幾個小錢,只是這面子實在丟得忒大發了。
要是瞧著他做生意礙眼,為何不升升他的爵位?九阿哥對康熙不禁有些腹誹。
他如今不過是固山貝子品級,歲俸銀一千三百兩,祿米一千三百斛。雖說早年開府時,分到幾處莊子與些銀錢,但是身為皇子阿哥,這人情往來,卻是使人不堪重負。
這京城各大王府,哪家沒有買賣鋪面的?不過是鋪面不多,交給下人經營罷了。他這邊比別人不同的,無非就是鋪面多了些,另外就是他習慣自己把著賬。
那銀子可是好東西,沒有銀錢,就沒有人情,沒有人情,哪里給八阿哥造勢、謀口碑去?
將產業都交給下面的奴才打理,九阿哥可不放心。就那些欺下瞞上的事兒,他還見得少了?
只是,瞧著皇父訓人的樣子,嗓門很大,精神頭很足,不像是久病之人啊,那太醫院的消息是怎么出來的?
是奴才們故意弄些個假消息來邀功,應該沒有那么大的膽子;還是皇父已經是強弩之末,而今是硬撐著?
九阿哥正在心里嘀咕著,便見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小哥倆兒個迎面走來。
十七阿哥道:“怎么就跑了?我原瞅著那幾只貂鼠都挺好看的,毛色兒也純!”
十六阿哥搖搖頭:“是跑了,還是叫那些個奴才私下里換了銀錢,誰說得清楚?”
說話間,卻是瞧見了九阿哥,小哥倆兒忙止步,退避一旁,騰出道兒讓給九阿哥,同時道:“九哥安!”
九阿哥點點頭,道:“十六弟安,十七弟安,你們這是要去見皇阿瑪?”
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對視一眼,躬身回道:“嗯,是有差事要回稟!”
九阿哥臉上帶了笑,道:“想必皇阿瑪定是器重兩位弟弟,這是交代了什么差事啊,能不能同九哥這閑人說說,怎么剛才聽你們說什么貂鼠不貂鼠的?”
十六阿哥亦笑道:“不過是閑差罷了,哪有不能同九哥說的?前幾日,暢春園總管太監到養牲處奏報,道是養貂所里有只貂鼠咬破了鐵籠子跑了。先前使人去審過,道是因不謹慎,關籠子時不注意,使得貂鼠丟了,飼養的小太監怕受到懲戒,就弄壞了籠子說是自行鉆出。皇阿瑪不信,認為其中有謊,怕是奴才們有欺上瞞下,偷了御園之物弄壞偷賣之舉,便打發弟弟同十七弟一道過飼養所那邊看看!”
九阿哥聽了,挑了挑眉,越發迷糊了。這芝麻綠豆大的事,也值當兩位皇子阿哥去親自探查?
皇阿瑪是真老糊涂了,還是別有用意?九阿哥心里想著這些,急著要尋八阿哥商議,便也不跟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多說,沖兩人擺擺手道:“既是有正經差事,那兩位弟弟快去吧!”
曹府,前院,客廳。
韓江氏坐在廳上,等著曹颙夫婦出來。她打量著四下的布置擺設,心里暗暗思量著,一會兒該如何行事。
曹颙打發過去接的人,只說是夫人要見她。曹颙這位夫人,可是郡主格格,韓江氏期待中帶著些許好奇。
少一時,韓江氏便聽到外頭腳步聲起,就聽有人說道:“怎么這個時辰灑水,小心路滑!”
正是曹颙的聲音,韓江氏從椅子上起身,就見曹颙扶著一年輕女子從門口走了進來。
那女子十八、九歲年紀,膚色白皙,略顯豐腴,面上笑意盈盈。她梳著兩把頭,穿著件微微寬松的松花色旗裝,腳上卻沒有穿著旗鞋,而是穿著軟底短靴。
韓江氏打量著初瑜,初瑜也不經意打量著韓江氏,見她體態修長,容顏姣好,一身素淡、頭上也只有兩朵珠花,看著極是嫻靜秀麗,少不得心里贊一句。
曹颙扶著初瑜進了廳上,才放下手臂,對韓江氏道:“這位是內子!”說著,又側過頭對初瑜道:“這位就是程先生的外甥女韓夫人!”
韓江氏不卑不亢地福了福,道:“小婦人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
初瑜點頭回禮,道:“韓夫人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
韓江氏口里應著,卻沒有馬上落座,而是等曹颙與初瑜這兩位主人坐了,方退后一步直直地坐了。
初瑜見她言談行動之間,目不斜視,身子端端正正,心中對她便多了些敬意,并不因其商賈出身有所輕視。
曹颙挨著初瑜坐了,對韓江氏道:“程先生南下的日子訂了么?”
韓江氏俯首回道:“多蒙曹爺惦念,舅父已經訂好了二十六日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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