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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淀,曹園,靜春齋。
這是曹家園子西北角,一個臨水小院。
三間北房,兩明一暗,東西配房各兩間。
院子里植了數株碧桃,枝頭已經是繁華落盡,悄然結子。
這是曹頌在園中的住處,是他自己親自所選。
因這邊近水,水平如鏡,這院原是叫鏡春齋。
曹頌過來后,瞧上了這里,便使人叫名字換成了“靜春齋”。
其中深意,也只有他心中自知。
因曹頌他們兄弟都到這邊住,所以曹颙請的幾個文武師傅也都住過來,好在這邊教導他們備考。
曹頌頭晌跟著兩個弟弟同夫子學策論,下晌在校場練了小半天步射,弄得身上汗津津地回到園子。
玉蜻、玉蟬、玉螢都跟過園子這邊侍候,因沒了玉蛛,大丫鬟少了一個,兆佳氏便又選了個丫頭補進來,名叫玉蛾,十五歲,容貌平平,看著很是本分。
玉蟬同玉螢今年都二十了,到了放出去的年紀。
兩人原本還指望放出去,尋個穩當人嫁,對府里的小廝長隨中也使人打聽了,瞧著兩個中意的。
但是因兆佳氏沒有留意,忘記了放人這茬,事情便拖了下來。
玉蟬同玉螢心里雖是著急,但也曉得規矩,這種事斷沒有丫頭先說起的道理。
因此,她們便只有等了,想著等八月里出了孝,二爺說了親,奶奶進門前后。
指定也要重新安排人事。
雖說她們堂姐妹兩個早先對玉蛛多有不滿,但是畢竟守著同個院子五、六年,見她落得個那般下場,也都是跟著難過不已。
偏生剩下的玉蜻被喂了藥不說,還被玉蛛牽連毀了面容。
她們兩個也只好祈禱未來地二奶奶是個和善人了。
要不像玉蜻這樣不能生子,又貌丑的通房丫頭,哪里有立足的余地。
曹頌打外頭回來時。
玉蟬同玉螢、玉蛾幾個在上房點熏香,抓小蟲。
玉蜻卻是不在。
見曹頌回來,眾人端水的端水,遞帕子的遞帕子,服侍其更衣梳洗。
曹頌更衣完畢,喝了兩大盞溫茶,才算解渴。
玉蟬上前問道:“二爺,是現下就傳飯。
還是等會兒?”
曹頌擺擺手,道:“這就傳吧,爺可是有些餓了。
”說到這里,四下瞧了瞧,沒見玉蜻,有些納罕道:“玉蜻呢,怎地不見,又在她屋子里呆著?”
玉蜻的日子。
說起來輕省不少。
雖說她身子剛好些時,兆佳氏還使人傳她立規矩,但是許是看她的臉上疤痕不順眼,過了兩天便不讓她再往跟前兒去。
玉蜻到這邊園子后,就沒有出過這園子。
除了曹頌在時過來侍候,其他時候便貓在自己個兒屋子里。
很少出現在人前。
見曹頌問起玉蜻,玉蟬帶著幾分擔憂道:“這幾日瞧著她沒精神呢,奴婢問她,好像是天熱了,她……臉上地傷處癢得厲害,夜里睡不安穩……”
曹頌聽了這話,神色訕訕,道:“爺去瞧瞧她,你叫人跟廚房那邊兒囑咐一聲,今兒爺的菜里別放醬油。
往后爺地菜里也別放……”
玉蟬應聲下去。
曹頌擼把一把臉,挑了簾子出去。
玉蜻住在東廂。
曹頌走到門口,想要敲門,手上門邊又放下,輕輕推門進去。
玉蜻坐在小杌子上,伏在炕邊,旁邊炕上擱著副針線,上面是繡了一半的石榴花。
許是聽到動靜,玉蜻慢慢睜開眼睛,見是曹頌,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曹頌上前兩步,皺眉道:“既是困了,就往炕上歇,這樣坐著睡,窩著身子多乏!”
玉蜻這才清醒過來,笑著起身道:“奴婢原是尋思將這活兒做完的,不省得怎么就歪過去了。
見曹頌身上已經換了齊整衣裳,玉蜻道:“二爺梳洗完,用了下晌飯沒?奴婢侍候您用飯去!”
曹頌轉過身,道:“沒吃呢,你快點兒過來,咱們今兒一道吃飯!”
玉蜻剛想說那不合規矩,曹頌已經推門出去。
看著曹頌的背影,玉蜻伸手摸了摸臉上的疤痕,神色悵悵的。
少一時,廚房已經使人送來飯菜,玉蜻也收拾妥當過來。
曹頌拉她坐了,將筷子往她手中一塞,道:“今兒開始,爺盯著你,瞧你身上都沒二兩肉了!不管合不合胃口,飯總是要吃,爺可見不得你病病歪歪的樣子。
左右爺是不挑食地,你有什么想吃的,就打著爺的名義使人往廚下要去!”
“這……二爺……奴婢……”玉蜻還想起身侍候,被曹頌一把扥住,道:“折騰什么?爺可是餓了,趕緊吃飯。
趁著天還大亮,爺帶你去逛逛園子。
玉蜻見曹頌執意,便沒有再起身,輕輕地點點頭。
曹頌臉上這才露出幾分笑模樣,往玉蜻碗里夾了只雞腿,道:“咱倆一人一只,這都是昌平莊子使人送來的山雞,味道可好呢!”
玉蜻看著眼前的幾道菜都是顏色淡淡的,心下一暖,咬了一口雞腿,真是覺得有些餓了。
曹頌見玉蜻吃了,自己也夾了一只,剛要往嘴里送,就見玉螢疾步進來,道:“二爺,前院傳話,大爺使人來尋二爺,已經在二門外等了。
“哥哥使人尋我?”曹頌有些詫異,因不曉得什么事,也不敢耽擱,忙放下了雞腿,對玉蜻道:“你先吃,省得菜涼了,爺去前頭瞧瞧去!”
“嗯!”玉蜻起身應了,送曹頌出了屋子。
因曹頌這院子在園子最里頭。
距離不近,曹頌一路小跑,出了二門。
二門外,站著的正是曹颙地貼身小廝小滿。
小滿一邊抬頭打量天色,一邊往二門這邊兒瞧。
見曹頌出來,忙上前道:“哎呦,二爺。
您可出來了,快跟小地走。
待晚了可進不了城了!”說著,已經使人去牽曹頌的馬。
“回城,哥哥怎么了?還是嫂子……”曹頌見小滿這般焦急,唬了一跳,急忙問道。
小滿聽了,搖搖頭,道:“大爺同大奶沒事兒。
二爺莫要想擰了,小的是看天色將晚,怕咱們進不去城才著急的。
”說到這里,頓了頓,臉上添了幾分鬼笑,道:“二爺,是董鄂家的表小姐來了……”
小滿向來跟在曹颙身邊,曹頌同哥哥說起靜惠時。
也沒避著他,所以他曉得曹頌的心事。
曹颙對曹方吩咐派人往各處送信時,便特意提了一句,讓小滿來尋曹頌,就是怕其他人說不清楚。
聽到“董鄂家地表小姐”幾個字,曹頌已經是怔住了。
這時。
已經有人過來回話,道是馬匹準備好了。
小滿見曹頌還愣著,忙道:“哎呦喂,好二爺,您可快甭發愣了,省得進不去城門,耽擱了,明兒能不能見著可就兩說了!”
“丑丫頭來了?在咱們府,啥時候來的?來做什么?”曹頌醒過神來,一把拉了小滿地胳膊。
問個沒完。
這事情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小滿笑道:“二爺別急,咱們先返程。
這路上有的是功夫容我跟二爺慢慢講!”
此時,曹頌已經是歸心似箭,大踏步出了園子。
天色已經漸暗,要想趕在關城門前進城,可不得快馬加鞭。
“駕,駕!”曹頌翻身上馬,甩了鞭子,往京城疾馳……
吳盛聽說曹頌要回城,跟著出來,還想問一句二太太那邊如何交代,轉眼前已經只剩下煙塵。
城西,曹府。
曹颙從步軍都統衙門回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彩霞漫天。
隆科多從暢春園回來,帶了康熙手諭,已經將覺羅氏移交刑部。
曹颙跟著去卻是不便,就打發曹方跟過去,將上下先打點打點。
因覺羅氏是宗女,又是誥命,這又是康熙諭旨親審的案子,想必也不會有人去刁難老人家。
雖說從干都攔車,到覺羅氏步軍都統衙門叩閽,才過去幾個鐘頭,但是市井之間已經有了說辭。
莊先生正好見今天氣好,去了外頭茶館,剛好聽說。
要是單單是噶禮家的事兒還好,他不過是當笑話聽,但是聽來聽去,里面還有個什么曹大人牽扯在內,莊先生就有些不放心,匆匆回府。
結果使人一打探,還真是曹颙,莊先生不禁皺眉不已。
他在門房這邊留話,叫曹颙回來便往書房尋他。
因此,曹颙進府后,沒有先進內宅,直接來書房這邊。
進了書房,見莊先生滿臉深沉之色,曹颙揉了揉額頭道:“先生這樣,想必也是聽說了,真沒想到噶禮會做到這個地步。
老夫人……哎……”
想著覺羅氏白發蒼蒼的模樣,曹颙只剩下嘆息的份兒。
這個官司下來,縱然下毒師母地噶禮沒有好下場,這覺羅氏地心里也不曉得該多難過。
莊先生見曹颙只想著覺羅氏如何,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老人家如何,先不用你操心,既是叩閽案子,自有萬歲爺安排人審斷。
倒是孚若你自個兒,怎么盡是摻和這些不著調兒地事兒?”
曹颙見莊先生話中有責備之意,猶自辯白道:“這不是正可好趕上了么?我曉得這是董鄂府家事,外人不宜摻和。
莊先生搖搖頭,道:“孚若既是曉得,就該知道有所避諱才是。
就算要送董鄂太夫人去步軍都統衙門,也不必你親自前往,身上還穿著官服。
太夫人已經是古稀老人,同兒子有了口角,這般去叩閽,曉得詳情的倒還好,知道老夫人執拗,不曉得地還以為是你暗中慫恿。
噶禮雖已是窮途末路之人,但畢竟還有董鄂本家那邊兒的人。
除了董鄂家,還有裕親王府那邊兒。
今兒是半夜起來的,曹颙在外頭跑了一天,還沒有吃飯,已經是又乏又累。
雖曉得莊先生這番話都是為了自己個兒好,但是曹颙也無可奈何了,苦笑著道:“先生,您沒見老夫人的凄慘景象。
要是口角還好了,竟是毒殺。
不管有什么不滿,看在老人家年逾八旬地份兒上,也不當如此。
莊先生聞言,唬了一跳。他先前在茶館聽說,只是曉得董鄂家的太夫人要去告御狀,兒孫都在街頭跪攔了,沒攔住。
前年噶禮罷官時,康熙曾在旨意里提過“其母如何如何”。
因此,這四九城里,說起噶禮這個被罷官的原任兩江總督,不少人都曉得他的前程是敗在其母手中。
“毒殺?”莊先生的面上也添了怒氣,道:“實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就算是母子起了生分,總還應記得一個‘孝’字才對!”
曹颙道:“許是因前年罷官地糾葛,心里有了仇怨。
我今日也是機緣巧合,先生沒看到當時的緊迫,噶禮之子帶著護院長隨,已經是當街劫人了。
有人見了,抱打不平,險些被他們活活打死。
肆無忌憚到這個地步,我原還不解,待聽到噶禮親口承認毒殺之事,才曉得為什么他們要截了老夫人回去。
莊先生搖搖頭,唏噓不已,好半晌兒方道:“怨不得你如此,原還想著你素來是曉得輕重的,不當如此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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