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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點,嗯,再輕點……”
聽著上房里曹颙的低語,喜彩在門外忙止步。她身后跟著的兩個抬水的小丫頭已經低下頭,不敢再抬頭。
“額駙,我幫你揉揉……”
“啊,舒坦……”
就是向來在初瑜身邊侍候的喜彩,臉上也臊得通紅,心里尋思這兩個主子也真是的,熱水還沒送上,這還亮著燈。
如今天冷,熱水涼得快。喜彩只得硬著頭皮,挑開簾子,帶著小丫鬟將熱水送到外間。
里屋里,斷斷續續的,仍是曹颙的呻吟聲。
喜彩撫了撫胸口,硬著頭皮,隔著簾子稟道:“格格,額駙,熱水好了。”
“送進來吧。”就聽初瑜的聲音道。
喜彩應了一聲,低著頭,帶著小丫鬟,將兩盆熱水送進去。
初瑜穿著常服坐在炕邊,曹.颙身上蓋著被子,趴在炕上。
待丫鬟們退下去,曹颙才從被子.里爬起來。他身上只穿了白色褻衣,摸了摸后腰上貼的膏藥,問初瑜道:“用不用幫你也貼一帖?你也忙了一日,身上指定也酸疼。”
“不用了,我不像額駙,站著的時.候多,就迎客送客的時候站站,其他功夫都是坐陪說話。”初瑜說著,起身幫曹颙去了襪子,將他的腳放到腳盆里。
腳掌心原本紅腫生疼,熱水一泡,曹颙身上一哆嗦,.覺得說不出的舒坦。
少一時,夫妻兩個洗了腳,喚人將水盆端了出去。
今兒的炕燒得滾熱,曹颙躺在炕頭,跟烙餅似的,直.覺得從里到外到烘熱了,使得人不想睜眼睛。
“額駙,今兒回來時,八嬸送了謝禮。”初瑜幫丈夫掖.了掖被角,說道。
“什么禮?珠寶,古董?”曹颙隨口應道。
“我也不曉得,還.沒騰出功夫看。額駙,現下看看么?”初瑜問道。
“嗯,看看。”曹颙睜開眼,只覺得后背烙得夠熱了,翻身趴在枕頭上,對妻子說道。
初瑜應了一聲,起身到梳妝臺前,抱了個小匣子過來。小匣子打開,里面是黃綾包裹的的小盒子。
打開黃綾,露出只無比華麗、巴掌大小的盒子。
盒子是紫檀木包金,上面鑲嵌了拇指蓋大小的各色寶石。不說里面是什么,就是這個盒子,已經是價值不菲。
曹家本富足,曹颙打小見過的珠寶首飾也不少,這般華麗的盒子還是頭一遭見。
他心里已經生出幾分好奇,盯著妻子的手,想知道這么精致的盒子里,裝得到底是什么寶貝。
盒子打開,紅絨布底襯上,擺放著一對黃沁龍鳳對佩。
這對佩說不出的別扭,因為玉料極好,雕工卻是不好恭維。比兩個玉板強不了多少,只能輪廓上瞧出是龍鳳佩來。
曹颙拿起一塊,摩挲著,擱在眼前看了,想不明白八福晉送這個的用意。
初瑜拿起另外一塊,在手中看著。到底是女人家仔細,她將內面送到曹颙面前,道:“額駙瞧,這里像是有字兒?”
曹颙從炕桌上拿起燈臺,近前照了,隱隱約約地認出是“丙子年”三個字。
“丙子年?今年是丙申年,丙子年是哪一年來著,聽著耳熟?”曹颙抬頭問初瑜道:“不是你出生那年么?這玉佩是二十年前的。”
“嗯,是康熙三十五年。”初瑜點點頭,回道。
八福晉與八阿哥的定情信物?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再望向那玉佩,目光就有些沉重。
過了半晌,就聽初瑜紅著眼圈,回道:“早前聽額娘提過,八嬸打小養在安王府,經常跟著安王福晉出入宮禁。八嬸與八哥的婚約,在宮里正式下旨前,就已定了。
想著八福晉神容枯瘦的模樣,曹颙心里嘆了口氣,撂下玉佩,道:“自古多情空余恨,不許人間現白頭。即便是伉儷情深,也抵不住陰陽相隔。只望八福晉能想開些,要不然往后的日子該多難熬。就是八阿哥泉下有知,定也舍不得妻子受此煎熬。”
初瑜抬起頭來,看著丈夫的臉,輕聲道:“額駙,假若,假若有一日我先去了,額駙要記得這句話才好。”
聽初瑜語出不祥,曹颙皺眉道:“好好的,說這些沒用的做什么?就算終有那日,也是我先行。沒瞧見我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已經一身毛病么……”
八阿哥府,靈堂里。
夜已深,五臺法事已經停了,僧侶道人都是休息。靈堂里只有香煙繚繞,寂靜得很,幾個置夜的管事,也被打發出去。
靈堂里,只有八福晉,坐在地上,撫著八阿哥的棺木,喃喃自語:“這輩子,咱們瞅著他們幸福;下輩子,咱們還做夫妻,生兒育女,長命百歲。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蘇州,織造府后街,民宅。
雖已經是深夜,但是這邊里里外外卻是燈火通明。
不少丫鬟婆子往來穿梭,忙忙碌碌。
雖說南面氣溫比北邊暖和,但是已經到了隆冬季節,也是叫人濕寒難耐。李煦站在廊下,卻是渾然未覺。
遠遠地傳來打更聲,已經是四更天。
聽著屋子里產婦的叫喊聲,李煦不禁雙手合十,祈求過往神佛,保佑那人能平安誕下兒子。
說起來,他已經六十二歲,過了花甲之年,但是他卻不肯服老。
生下個兒子,是他念叨了好幾年的事兒。有些姿色的丫鬟,都收攏了,又使人從外地尋來有宜男之相的良家女子,廣納妾室,花費大銀錢,買了壯陽的好藥,日播夜播的。
偏生府里的丫鬟妾室,沒個爭氣的。爭氣的這個,又是不能見人的。
按照妙云的本意,被公公“扒灰”,已經是污穢不堪,只是舍不得女兒,才茍活于世;這次意外懷孕,更是覺得沒有可活的余地,便尋了機會,使人買了耗子藥,想要一了百了。
李煦這邊正盯著,哪里會讓她得逞?
卻是略有所悟,便安排個丫鬟暴斃,當成妙云下葬了,真正的妙云則是送出府外待產。
轉眼數月過去,到了妙云的產期。
李煦在廊下站了個把時辰,臉上已經冰涼,但是忍不住熱血沸騰。
誰說他比不得曹寅,如今他是侍郎銜,曹寅也是侍郎銜,大家伙是一樣的。不過是曹寅撿了便宜,爵位比他高罷了。
這幾年走背字,李煦也是無奈。
就拿次子死后,他忙著求子之事來說。時至如今,過了三年,才有了指望,但孩子沒落地,尚不知道男女。
曹寅那邊的老生子,已經牙牙學語。
雖說打心眼里,李煦是盼兒子,但是也自我寬慰,道是女兒也不錯。等大了些,送進京里選秀,也拴婚皇子皇孫。
想到這里,他想起早逝的長女。
要是能留下一個阿哥,那李家也不至于這般窘迫。
王嬪娘娘雖是李家送到御前的,但是謹小慎微的性子,李家又不是名正言順的娘家,也不好照拂。
李氏的“如意”,李煦思及此處,忍不住“哈哈”兩聲,笑出聲來。
曹家也好,李家也罷,多年的圣眷原來不在孫太君與文太君兩位老的身上,也不是因曹颙那個小的,而是因李氏而來。
天家金枝玉葉么?卻是在他們李家長大。以李氏的性子,就算榮華富貴了,也不會怠慢了娘家。
曹家向來自以為是,父子二人都不是通達之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還不是靠著李氏,才熬到今日?
正想著,就聽到天空里傳來幾聲響雷。隨著雷聲,雨點簌簌落下。
雨水打到李煦臉上,他周身一寒,緊了緊衣服。顧不得產房污穢,挑了簾子進了堂屋。
剛進屋子,就聽到里屋傳來嘹亮地嬰兒啼哭聲。李煦身子已經僵住,眼睛望著里屋門口,揚聲道:“生了?少爺,還是小姐?”
就聽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產婆抱著個襁褓出來,滿臉堆笑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如夫人添了位小少爺。”
“少爺?小小子?”李煦聞言,欣喜若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那產婆道:“快,給老爺看看子孫根兒……”
這產婆聽了,笑呵呵地撩開襁褓,露出嬰兒的下面來,嘴里說著奉承話。
她接生半輩子,見慣了人間百態,自是瞧得出這邊門戶緊閉,沒有其他男人當家,不像是正經過日子人家。老夫少妻,倒像是有錢人養的外宅。
李煦摸了摸兒子的小辣椒,已經是眉開眼笑,喚人包銀封給產婆看賞。
外面熱鬧,產房里,妙云已經是疲憊不堪,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中,就覺得有人扶她的頭,忍不住發問道:“誰?”
只覺得那扶著她的人一抖,半晌才聽有人回道:“姨奶奶,是老奴。奶奶產后身子乏,喝幾口人參粥補補,也好下奶。”
妙云倦倦的,哪里有食欲喝粥?
不過聽到“下奶”,她卻強撐開眼睛。搬到這邊的幾個月,她從最初的抑郁,從思念女兒,到最后盼著肚子里的孩子落地。
早先,香玉落地后,就有、嬤嬤照看。她這個當娘的,反而沒有插上手。
這回,落到這個地步,她也顧不得臉面,只盼著孩子能早落地。為了這個孩子,她還專程同李煦央求了幾次,想要親自哺育。
李煦那邊,雖覺得為難,但是為了安撫妙云,最終也答應了此事。
想到這個,妙云心里倒是真生出幾分期盼來。她掙扎著,將身體坐起來些,看著眼前的老嬤嬤道:“關嬤嬤,多勞你費心,我還年輕,沒想到這些。”
關嬤嬤的神情有些僵硬,擠出幾分笑道:“當不起姨奶奶的謝,都是老奴當做的,奶奶還是喝粥吧。”說著,低下頭,用調羹盛了半勺粥送到妙云嘴邊。
妙云見她胳膊發抖,有些過意不去,伸手接過粥碗與調羹,道:“嬤嬤照看我半宿了,想來也累壞了。坐下歇歇,我自己個兒喝。”
關嬤嬤點點頭,倒是沒有跟妙云撕巴,只是轉過身去,用熱水投了毛巾,坐在炕邊,給妙云擦了擦手。
“嬤嬤待我真好,往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還請嬤嬤多教我。”妙云露出幾分感激,虛弱地說道。
關嬤嬤聽了,已經忍不住,流下淚來,低聲道:“奶奶這輩子命苦,下輩子好好享福吧。”
“誰知道下輩子如何呢?且熬吧。”妙云低頭,看著碗里的粥,道:“好香的粥,這是加了紅棗么?紅彤彤的,看著倒是叫人開胃口。”
說話間,她一調羹一調羹的,將碗中的粥用盡。
關嬤嬤已經不敢看妙云,轉過臉去,平了平妙云身上的被子。
“嬤嬤,勞煩再給我盛半碗。托嬤嬤的福,要是能早點出奶就好了,要不然餓著了孩子可怎生好……”妙云的聲音,帶著幾分迷離……
蘇州織造府,內宅,佛堂。
文氏徹夜未眠,盤腿坐在觀世音佛像前,嘴里念著《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陀羅尼經》。
從入夜開始,她已經不知念了幾遍:“爾時觀世音菩薩。白佛言世尊。我有明咒法大壇。名蓮花峰金剛加持秘密無礙觀世音蓮華如意摩尼轉輪心陀羅尼。觀世音心最勝成就。世尊為能與一切眾生愿成就故……”
佛龕里,那尊白玉觀音,正滿臉慈悲地看著這世人,似乎在嘆惋,又似乎在憐憫……
日子如常,曹府這邊,除了多了天佑、恒生抓雞的“典故”,就是長生“抓周”時的鬧劇了。
前幾日,長生“抓周”,抓了個胭脂盒。
曹寅怕妻子傷心,當著李氏的面沒有說什么。不過,私下里,他卻對曹颙交代。往后不許慣著長生,否則的話,養出紈绔來,豈不是給祖宗抹黑。
雖說長兄如父,但是有父母在堂,也輪不到曹颙說什么。
再說,曹颙也不相信這些。小孩子不過是新奇,瞧著顏色好看的抓的,哪里當真。
李氏這邊,已經是后悔不迭。跟初瑜抱怨了好幾遭,早知如此,就當提前讓長生先抓抓看,如今倒是要被當成風流子了。
初瑜少不得勸慰一番,尋常人家,多是提前抓了,誘以吃食,引得孩子抓官印,或者抓文房四寶,又有幾個能當官、能中第的?
他們這樣的人家,就算性子風流些,多納兩房妾侍就是。有父兄教導,學不了壞去。
李氏聽了,覺得媳婦說得有道理,心里才算舒坦些。
只有兆佳氏,好不容易尋了說嘴之事,少不得在李氏面前故意提了兩回,噎得她說不出話來。
李氏這邊,倒是開始惦記去溫泉莊子了。折騰了半月,尚未成行,圣駕就從湯泉又回駐暢春園。
圣駕在京,曹寅父子就要上朝,自然不好出城太遠。
曹颙的意思,是先將家眷送過去,等圣駕過些日子出京祭陵,他們父子再請幾日假,去莊子那邊。
李氏這邊卻不放心家里,不愿先過去,事情就耽擱下來。
紫禁城,內務府本堂衙門。
除了曹颙,另外兩位內務府總管董殿邦與觀保也在。幾位總管湊到一塊,正商議過幾日圣駕出京祭陵之事,還有廉順郡王出殯之事。
康熙愛出巡,春日里要到畿甸尋查河務,入夏就去熱河避暑,冬天還要去謁陵。
一年四季,沒有歇的時候。曹颙雖知道這個,但是以往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今看著銀子跟流水似的,折騰得內庫又空了,他實是無語。
真是有些怕了,怕康熙花光銀子,又打他的主意。
這幾日,西北傳回的消息,策妄阿喇布坦使人到馬廠偷馬,被管兵擊退。饒是如此,朝廷缺馬,已經是大問題。
康熙已經下令,各省都要栓養馬匹與駱駝。這樣戰事若起,不管是運糧,還是運兵,都便宜許多。
朝廷沒有銀子,這養馬駝的花費,少不得又要攤到地方百姓的雜捐里。
已經有不少京官念叨,地方那些官老爺們,這下子又肥了。等年底或者明年年初他們進京陛見時,少不得要狠狠地敲上一筆,總不好叫他們吃了獨食。
曹颙聽了,唯有在心里冷笑,難道那些刮地皮的,就不怕官逼民反?
對于康熙這個愛面子的帝王來說,在如此“太平圣世”下,哪個地方真要鬧出“官逼民反”來,那怕是就要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按照計劃,明年春西北討伐逆賊,至今也不剩幾個月。
除了叫各地養馬,康熙將乾清宮侍衛抽調出十幾人來,派往西北各處主將帳前“聽用”。到底是愛護持兵重臣,還是防備他們,卻是不可說之事。
早前派往軍前“聽用”的侍衛還有外班的,這次卻全部從御前得用之人中遴選。因這個,使得曹頌失落不已。
他這邊,原還想著借著這個機會,去趟西北,熬熬資歷,省得總在伯父與堂兄的照拂下碌碌無為。卻是事與愿違,豈能不平添懊惱?
心想事成的,有乾清宮三等侍衛仕云。
他是獨子,這種遠赴疆場、軍前“聽用”的差事本輪不到他。因他同赫山交好,百般央求,才讓自己之名出現在圣旨上。
他已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他這些日子張正羅給他定親。他實是不愿違了自己的心意,只能出此下策……
前門,稻香村外。
仕云遠遠地望著韓江氏的馬車,佇立許久……
說好兩日三更,今天欠一更,明天補。月中了,拜求大家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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