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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頫千里迢迢從京城過來。孫文成少不得帶著次子、三子們小心款待。
曹頫原是怕姐姐同外甥受欺負,見大家看著都好,也就跟著嘻嘻哈哈的,過場上半點禮數不虧。
不管如何,他是代表曹家來的,其中關系到曹家同哥哥們的臉面,即便心中對孫家的裝腔作勢厭惡,面上還是一家親的模樣。
這日,卻是惱了。
孫文成幾個小的庶子,年歲同孫禮差不多。他們雖然不敢找孫禮的茬,見面了不過陰陽怪氣兩句,卻是看著孫初眼紅,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
孫初生母是曹穎的丫頭,曹穎又留著這個庶子在身邊,自然不會虧待。一應吃穿用度,都同孫禮一樣。
孫初也是乖巧,對嫡母又敬又愛,整日跟在嫡兄身后,跟個小尾巴似的。
孫文成本就節儉,安氏又不是大度的,孫家這幾個庶子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雖不像尋常百姓家那般艱難。但是也比不得孫禮、孫初兄弟兩個。
同樣是孫子,孫禮是安氏的命根子,疼得跟什么似的;對于孫初,安氏卻是掐著眼睛不待見,只恨他小小年紀就勢力,跟著嫡母,沒有跟著父親。
等到曹頫過來,孫文成已經讓安氏預備了不少要帶往京城的東西。媳婦的,三個孫子孫女的,曹家姻親的。
孫文成幾個姨娘聽說了,少不得跟著泛酸,幾個庶子也就越發不待見孫初。
按照身份,他們比孫初輩分高,生母也體面些,都沒有那般待遇。
曹頫在杭州逗留幾日,同姐姐商議后,定好了近日返程。
這幾個庶子,就尋了空,在孫禮不在的時候,將孫初截住。卻是耍奸,拳腳都往孫初身上招呼,不打臉。
孫初被狠狠揍了一頓,臉上卻看不出什么。
孫初小時候也被父親揍過的,唬得也直曉得哭,不敢去找嫡母告狀。畢竟,這幾個打他的,都是他的“叔叔”。
孫禮從母親處回來。不見弟弟來尋自己,就找到弟弟房里,發現小家伙正趴在炕上“嗚嗚”哭著。
負責照看孫初的于嬤嬤,站在炕邊,面色為難地瞅著。
“二弟怎么了?”孫禮見了,皺眉問道。
于嬤嬤搓著手,不知該如何回答。孫初臉上沒挨打,但是衣服上皺皺巴巴的,也瞧出不對。她本想要去回曹穎,對孫初攔下。
“大少爺,二少爺方才去尋大少爺,回來就開始哭。”于嬤嬤回道:“老奴問了兩遭,二少爺也不肯說……不是老奴多嘴,這邊幾位小爺,好像有些不待見二少爺……”
于嬤嬤不是孫家奴才,是曹穎的陪嫁婆子。
她曉得因別居的緣故,安氏如今正挑曹穎的不是,但是見孫禮帶著怒氣,也沒敢隱瞞。
孫初這邊,見哥哥來了,坐起身來。抽抽搭搭的停了眼淚,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哽咽著說道:“大哥,我沒事兒。咱們何時回京啊,我想……我想姐姐同姨娘了……”
孫禮見他手腕青紫,上前卷其他袖子一看,里面都是淤青。
“疼……疼……”孫初碰觸之下,小臉苦成一團。
于嬤嬤唬了一跳,她原以為不過是說話吃噠兩句,推搡兩下,沒想到身上挨了打。
孫禮見狀,已經紅了眼,對于嬤嬤吩咐道:“將二少爺衣服撩了……”
于嬤嬤心里也害怕,不敢擔干系,聽了孫禮的話,撩起孫初的衣襟,露出個遍布青斑的肚皮;再看褲子膝蓋處,已經滲出血來。
“你這老奴,母親將二弟交給你照看,這就是你的‘照看’?”孫禮已是怒極,瞪著于嬤嬤喝道。
于嬤嬤心里“咯噔”一下,立時跪下了,磕頭哀求道:“大少爺,都是老奴的不是,不該讓二少爺單獨出去。誰會想到,誰會想到,這就前后院的功夫,就會出這么大的事兒……”
孫禮進京時,剛記事。對于這邊叔叔嬸嬸,本就沒什么感情。
這次回來,除了對祖父、祖母還算親昵外,其他人也多是禮數不缺,親近不足。
這兩個多月的,對于母親的處境,旁人的冷嘲熱諷,孫禮都看在眼中。
如今,弟弟竟受到這般欺凌,如何不叫他暴怒。
孫初雖身上疼得厲害,但是見哥哥惱怒,反而不敢哭了,紅著臉撂下衣服,低聲道:“大哥,我不疼……”
“哭,一會兒你就使勁哭!”孫禮想了想,吩咐道。
“嗯?”孫初倒是有些愣了,歪著小腦袋,一時反應不過來。孫禮已經吩咐于嬤嬤去請人,祖父、祖母,母親、舅舅,都要請到,不用仔細說緣故。
于嬤嬤麻利地起身去了。如今馬上就要回京,大家都不用再看孫家人臉色,她巴不得事情鬧大,讓大家心里爽快爽快。
孫禮低下頭,從荷包里掏出個小瓷瓶來,這是舅舅曹頫給他的薄荷油。
他倒了半瓶,在弟弟的袖子上,小聲說道:“一會來人,就使勁哭,一時半會兒不用說話,哭不出就用這邊袖子揉眼睛。動手是孫瑋、孫環吧?”
“還有五叔……”孫初小聲道。
孫禮聽了,拳頭攥得緊緊的,臉色越發黑得怕人。這行五的孫班,是孫玨的同母弟,也是孫家嫡子。
孫禮惱的是,這孫班不僅是嫡親叔叔,而且已經十六歲,竟然對九歲的侄兒下手。
孫家內宅本也不大,這會就聽到遠遠地有腳步聲過來。孫禮低聲對弟弟說了個“哭”,而后倒出兩滴薄荷油,往眼皮抹了,眼前立時模糊,眼淚跟水似的奔涌而出。
孫初也明白了兄長的用意,用袖子一揉眼睛,扯著嗓子開始嚎哭起來。
最先趕到的是曹穎,她住得離兒子們最近,得了于嬤嬤的消息,聽著稀里糊涂的,急忙忙地趕過來。
沒想到,還沒到院子門口,就聽到庶子凄慘的叫聲。
她不禁快走幾步,撩了簾子進屋,就見庶子憋得通紅,像是要哭得背過氣去;再看素來穩重的長子,眼圈通紅,不停地掉眼淚。
“我的兒,這是怎么了?”曹穎忙上前,拍了拍孫初的后背給他順氣,眼睛去望向孫禮。
孫禮卻是淚如雨下,不肯吱聲,也不肯擦眼淚。
見來的是嫡母,孫初還猶豫著要不要接著哭,就將哥哥用口型示意他繼續,扯著嗓子繼續嚎哭。
這回,卻不是用了薄荷油,而是身上火辣辣的疼。直覺得哭著,顧不得身上。這疼得滋味兒才好些。
曹穎見兩個孩子都不說話,但是滿臉的委屈,卻是遮也遮不住的,也跟著紅了眼圈,摟著孫初道:“初哥兒到底什么委屈,快跟母親說,母親給你做主。”
孫初聽了,想著這些日子,那些叔叔們背地里的欺負,越發哭得狠了。
這會兒功夫,安氏也到了。
遠遠地聽到嚎哭聲,她就皺眉,待曉得這這邊院子,心中越發膩味。
進了屋子,看著曹穎摟著庶子抹眼淚,安氏不由豎起眉,怒道:“老爺同我還活著呢,大白天的,嚎什么喪!”
這一嗓子,終于使孫初唬得止住嚎哭。
接下來,安氏才瞧見寶貝長孫也在,眼圈紅紅的,臉上都是淚痕。
“哎呦呦,看把我的寶貝孫兒委屈的。是孫初不聽話,你做哥哥的,就要擺出哥哥的架勢來,想打想罵都隨你,怎么還自己個兒抹起眼淚來?”安氏忙上前兩步,將長孫拉倒炕邊坐下,說道。
曹穎這會兒,早已起身,手中還拉著庶子。
就聽門外有人道:“荒唐,兄弟之間,本當友愛恭敬,這又哭又鬧的成何體統?”
這一嗓子,卻是洪亮,正是孫家家主孫文成,隨行而來的,還有曹家的五爺曹頫。
曹頫才不相信,外甥會欺負庶弟。這個外甥沒有繼承其父的刻薄,而是繼承了其母的敦厚,向來都是很有長兄做派。
這孫文成到了,就沒有安氏說話的份了,安氏訕訕地起身,將炕邊的正位讓給丈夫。
孫文成坐了,皺眉看了媳婦一眼,不贊成地搖搖頭,道:“慈母多拜兒,這好好的,兄弟兩個怎么就激眼了……”
曹穎這邊,心里也糊涂著,卻也同弟弟一樣,不相信是自己兩個孩子鬧別扭。
她還沒有回答,孫禮已經跪了下來,紅了眼圈道:“祖父,孫兒是兄長,本當好好照看弟弟。今日都是孫兒不是,沒有照看好弟弟……才使得……”說到這里,卻是低頭,道:“還請祖父責罰……”
孫初見祖父板著臉,生怕哥哥真受責罰,忙跟著跪下,道:“不干兄長的事兒,是孫兒沒有帶丫鬟婆子,自己個兒去找哥哥的……”
這一跪之下,觸動膝蓋上的傷口,疼得小家伙直呲牙,額頭已經都是冷汗。
不止是孫文成,大家伙都瞧出,這兄弟兩個說得話古怪,一個護著一個,不像兄弟口角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孫文成的眼睛掃過安氏同曹穎。
安氏哪里曉得,曹穎看向的于嬤嬤。方才于嬤嬤說得含糊,只說是哥兒們受了委屈,請她過去看看。
大家順著曹穎的眼神,都望向于嬤嬤。
于嬤嬤隔著袖子,狠狠地掐了自己兩下,跪下帶著哭音回稟道:“奶奶,方才二少爺午睡起來,聽說大少爺在奶奶房里,就要過去給奶奶請安,順便尋大少爺……老奴原要侍候著,二少爺說是在家中,又只隔了個院子,沒讓老奴跟著……誰想,誰想……這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二少爺就遍體鱗傷地回來……大少爺向來最疼二少爺,見了二少爺這樣,就不知怎么好了……都是老奴的不是,但凡老奴跟著,拼了老奴這條賤命,也不會讓二少爺傷成這個樣子……”
“啊?”曹穎詫異出聲,孫文成的臉色已經青黑的怕人。
安氏聽了這話,卻是滿心不自在,畢竟這內宅是她管著的,嘟囔道:“哪傷了?不過是臟了衣服,就那么金貴了……”
曹穎卻是曉得于嬤嬤不會扯謊的,上前解開庶子的衣裳,那青紫淤痕立時一遮無掩。
一個九歲的孩子,能惹多大的仇怨,這股邪火,到底是撒向誰?
曹穎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摟著孫初“嗚嗚”哭起來。若不是背后有個靠得住的娘家,今兒挨打的說不定就不是她的庶子,而是她的親生兒子。
孫文成氣得要吐血,這還是在親家舅爺面前。曹頫雖是一句話沒有說,但是小臉都要成冰山了。
接下來,少不得壓著怒氣,使人去請了大夫。
接下來,就是該請家法了。
孫家五子孫班、六子孫瑋、七子孫環,一個都沒跑了,就在這院子里,被打了幾十板子。
安氏不會哪理會庶子,看到嫡出幼子在里頭,卻是慌了。
孫文成是要立家法,也要安撫受了委屈的媳婦孫子,最主要的,是給曹家這位舅爺看。
孫班他們幾個,哪里吃過這個苦頭,挨了兩下就少不得哭爹叫娘。
孫文成看著不成器的幾個兒子,再對比曹頫的儒雅風度,孫禮、孫初兄弟兩個的乖巧懂事,心里越發發恨,叫人塞了孫班他們幾個的嘴,狠狠地打。
孫禮見板子打過了一半,心中冷哼了幾聲,牽了弟弟的手,到祖父跟前求情。
“祖父,叔叔們定不是有意傷二弟。許是瞧著父親不在,擔心我同弟弟,才好心教導我同弟弟規矩。若是因此,使祖父怪罪叔叔們,反而是孫兒們的不是。”孫禮躬身,道。
孫文成看著長孫眼圈通紅,心里嘆了口氣,面色慈愛許多,看這幾個兒子就越發不順眼。
畢竟,這孫家未來的家主,是眼前這個長房長孫。這幾個孽子,雖然沒有將手伸到長孫身上,但是也沒給這個長孫面子。
話說到這個地步,孫文成倒是越發要立規矩。孫子求情也沒用,眼看著眾人將三十板子打完,才使人講這幾個兒子拖下去……
曹颙乘坐的客船,順江而下,幾日后,已經到了黃浦江入海口。
這就是三百年前的上海,只是松江府下的一個縣城。海邊上,有兩百年前為了防止倭寇修建的石頭城墻。
這邊設有長江海關,對往來客貨船,都要繳納稅款,才能放行。
王家雇用的雖是民船,但是貨物照引卻是內務府的。
加上王魯生為了在外方便,身上捐了功名,倒不用像尋常商賈那個,自己去應付那些官差,知讓郭全有拿了他的名帖,去辦驗關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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