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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前廳。
聽了大總管錢仲睿的話。李語的心,也沉了下去。雖曉得弟弟年歲還小,又拖著病體下場,沒有考好也是尋常,但是想著弟弟素來好強的性子,這個消息如何能告之?
今日是放桂榜之日,李誠落第。
錢仲睿見李語不說話,心里不禁嘆氣。
去年三少爺在京城時,也曾由大爺帶著拜訪過幾個大儒,都說三少爺聰敏,功課扎實。
若不是這些老夫子的捧殺,三少爺也不會才十三歲,就想著下場應試。
就是青壯,下場九天也不是好熬的。三少爺又是千里奔波之后,拖著病體下場。
“二少爺,要不想法子瞞下?或是拖一拖?”見李語不說話,錢仲睿試探地問道。
李語抬起頭來,看著錢仲睿,苦笑道:“大總管,怎么瞞?怎么拖?”
錢仲睿也是無語,是啊。三少爺雖病著,也沒病糊涂,曉得今兒是放榜之日。
就算想要拖一拖再告訴他,最多也就能拖到晚飯時候。
“姑太太同表叔還在,等送走客人后,再徐徐告之吧。”李語直覺得腦仁疼,可也沒有旁的法子,直能走一步看一步。
錢仲睿原想著是不是告之李氏,請李氏好好開導安慰三少爺,隨后想著三少爺最是好強,指定不愿在親戚面前沒面子的,便也覺得李語安排的還妥當。
內宅,李誠房里。
看著面色煞白的李誠,不見丁點兒血色,說話聲音越發虛弱,李氏生怕累著他,說了兩句話,便俯身掖了掖他的被子,道:“好生歇著,我帶了兩根老參,讓人熬了給你補補,過些日子我再過來瞧你。”
李誠擠出幾分笑,道:“都是孫兒的不是……累姑祖母擔心了,孫兒沒事,過兩日好了,就去給姑祖母請安……咳、咳……”
他極力想裝作無事,但是說了一句話。就開始不停地咳起來。
臉上已經咳得眼淚都出來,再無平素的伶俐模樣,看著倒是叫人心里不落忍。
“好孩子,不要再說話了,好好養著。”李氏眼中憐惜更盛,拍了拍被子,起身對旁邊侍立的李家的婆子丫鬟吩咐了兩句,不過是仔細照看什么的,隨后帶著曹颙出來。
見母親臉上都是擔憂,曹颙安慰道:“母親不必太過擔心,太醫不是說了么?李誠身子虛弱,外邪入侵,染了風寒,慢慢調理,并無大礙。”
“你舅舅就這一個嫡孫,又是你外祖母親自養大的,若是真在京城有了閃失,也叫人不忍。”李氏嘆了口氣,道。
曹颙少不得再安慰幾句,雖是不喜李誠,但是他也不會幸災樂禍地盼著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病死。他也是為人父者。也有自己的孩子。
不過,他心中不無埋怨。
李誠這家伙,明明就是自作自受,還要讓別人跟著操心。鄉試三場九天,他大病初愈,又趕路十來天路,再下場熬九天,這跟找死差不多了。
想到這里,他想起今日是放榜之期。
“姑祖母,表叔。”李語迎面走來,見過二人,口中說著留客的話。
“誠兒身子不好,你也忙,我們就不跟著添亂了。好生照看你兄弟,若是缺什么,就使人過去說一聲。”李氏對李語道。
李語低聲應了,送李氏母子出去。
曹颙騎馬,護在母親馬車旁邊,一行人從李宅回來。
才過了西四牌樓,就見前面一戶人家門口掛起鞭炮,“噼里啪啦”地放起來。
李氏馬車所用的馬,都是馬場用心調教過的,并不怕吵雜之聲。所以車夫穩穩地揮著鞭子,繼續前行。
看著有衙門的人從那家門口出來,曹颙也不禁眺望過去。
小滿騎馬跟在一旁,勒了馬韁,上前道:“大爺,是桂榜放榜了,順天府的差役過來報喜。咱們是不是打舅老爺家出來的早了。要不然說不定就能趕上那邊的熱鬧。”
曹颙點點頭,就見那邊宅子里,走出一個喜氣洋洋地中年男人,跟了那幾個差役身后。看著裝扮打扮,并不像是管家之人。
這時,剛好有幾個人過來,對著那人抱拳道:“恭喜趙四爺高中,早就曉得四爺不是俗人,下了六次場,終于六六大順,往后定官運通達,還得記得提挈我們這些街坊才好。”
“同喜、同喜。”那“趙爺”忙俯身地回禮,眼睛已經笑得張不開。
這時,就見一個虎頭虎腦的童子,從門里躥出來,抓了那“趙爺”袖子,墊了腳道:“爺爺當舉人了,爺爺要當官了……”
那趙爺低頭抱起童子,回頭看著破舊的大門,不知說了句什么……
曹颙收回視線,內城住得都是在旗的人家。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都不會吊死在科舉一跳繩上。
這個趙四爺,若不是家道衰落。也不會下場六次,年過不惑,還走科舉這個獨木橋。
想到這里,曹颙對李誠是否能高中,有些拿不準。
李誠就算看著伶俐些,畢竟年歲有限,與那些讀了十幾年書,或者讀了半輩子書的考生同場,并無穩妥的把握。
小滿已經在旁說道:“今日放榜,明兒有鹿鳴宴。李家表少爺得了報喜的信,說不定病就好了。也省得太太同大爺操心。”
許是因為曹頫十六歲中舉,曹項十四歲初次下場、十八歲為探花,在小滿心中,科舉并不算什么,所以沒想過李誠可能會落第。
在他看來,若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千里迢迢地快馬趕來,那不是吃飽了撐的。
等到回府,曹颙剛下馬,就見門房上前稟道:“大爺,程家七爺帶人來給大爺請安,在偏廳里候著。”
曹颙下馬,將韁繩遞給小廝,邁步進了院子。
偏廳中,程夢顯看著眼前略帶拘謹的鄭燮,有些不解,低聲道:“克柔兄,論起來,兄同曹爺也有同門之誼,因何這般拘謹?”
這說的是鄭燮師祖曾為曹府西席,為曹颙夫子之事。
鄭燮聞言,臉上帶了詫異,問道:“七爺,這從何說起?”
程夢顯被問得一愣,倒是有些糊涂,道:“難道是訛傳,不是說曹爺同令尊一樣,都是宋大家再傳弟子么?”
從去年開始,程夢顯就極為關注曹颙,恨不得將曹颙相關的事兒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曹颙的字,在京城官場也算出了名的。就是這兩年,也常有上曹家求字的。所以,他是書法大家宋斌臣再傳弟子之事,并不是秘密。
鄭燮聞言,道:“許是時隔久遠,沒有聽家父提過,不知此事。還請七爺體恤。勿提此事,學生只為謀館而來,不好攀附。”
程夢顯皺眉看著鄭燮,倒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家里都揭不開鍋,都淪落到街頭賣字,還不知變通。換過其他人,想著曹家的關系,早就上門打秋風了。
畢竟,世人對“尊師重教”甚為看重,曹颙又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念著同門之誼,也會伸手幫襯鄭燮一把。
偏廳外,曹颙駐足,剛好聽見最后兩句。
不知此事?
鄭燮比曹颙大一歲,康熙四十年已經八周歲。當時,跟著宋夫子到曹家在杭州的別院去過兩遭,乖乖巧巧的管曹颙叫“師叔”。
曹颙想起往事,心中只覺得好笑。
自己這個“師侄”,也是康乾時的大名人。如今既送上門來,還敢巴巴地同自己撇清干系,哪里那么便宜?
想到給兒子們請來這么一個聞名后事的大名人做老師,曹颙頗為興奮。說不定,幾十年后,自己的兒孫也在仕林占有一席之地,留名青史。
他放沉了腳步,走上前去,推開門進去。
程夢顯在屋子里聽見腳步聲,忙站起身來相迎,鄭燮見狀,也隨著站起。
“是高云來了。”曹颙臉上帶了笑,嘴里叫著程夢顯的字。
接觸久了,對這個識實務的程老七,曹颙頗有好感。怪不得程家能立足江南百年不倒,就看到當家人程夢昆這一代堂兄弟幾個,都是通達之人。
如同流水一般,溫潤宜人,柔而不剛。
“曹爺,這位就是小人同曹爺提過的鄭燮鄭克柔……”程夢顯俯身見禮,隨后又轉身對鄭燮道:“克柔兄,這位就是曹伯爺,此間主人。”
“學生鄭燮見過曹伯爺……”鄭燮俯身作揖。
曹颙回禮,道:“鄭先生。”
二十年不見,鄭燮頭癬早就好了,只有大腦門,還依稀瞧出小時候的模樣。
想著那個時候曹頤淘氣,還曾推倒了鄭燮,抱之老拳,曹颙的笑意就有些止不住。他忙伸出拳頭,遮在嘴邊,輕咳了兩下,請兩人坐了。
曹颙提及家中小兒數人,說起聘西席之事,同鄭燮一問一答。
鄭燮則是說了自己之前授課的經歷,倒也算是不卑不亢。
曹颙聽了,點點頭。很好,換做其他人,少不得要“守著”中庸之道,心中不管如何,嘴里都要“自謙”幾句。
鄭燮倒是實在,沒有吹噓自己如何,倒是直白說了自己在八股上的不足。
那意思,是因為這邊的學生還在稚齡,他才謀上一館;若是應試之齡,他也不好厚顏,省得誤人子弟。
程夢顯在旁,暗自打量曹颙。看著這樣子,曹颙確實像是不知道眼前這個鄭燮還同自己有淵源。
程夢顯頗為慶幸,幸好自己沒有多嘴提及這一段,要不然曹颙說不定就要以為鄭燮是攀附權貴,心生鄙薄
安定門內,雍親王府。
年熙穿著簇新的補服,躬身道:“奴才謝過王爺提挈。”
四阿哥冷哼一聲,瞪了他一眼,道:“都求到十三爺處了,爺還敢不應你么?只是這次如了你的意,你也要省得,沒有下回!”
年熙忙道:“奴才曉得,再不敢因奴才私事勞煩王爺。”
四阿哥訓斥兩句,見他服帖,面色稍緩,擺擺手道:“福晉同你姑姑這兩日還念叨你,去給她們請安吧……”
西直門內,李宅。
李誠狠狠地瞪著李語,咬牙道:“二哥,到底放榜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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