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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曹颙在銀裝素裹中踏出家門。
除夕夜,曹颙同往年一樣,祭祖完畢,在蘭院用了團圓飯,而后陪著孩子們守歲,過了子夜才同妻子回梧桐苑休息。
因喝了酒,帶了醉意,曹颙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可惜天不亮,初瑜就起身喚他。
今日,皇帝升殿,曹颙需要進宮覲見。
伯爵等級的蟒袍、吉服、瑞罩,早就是預備好的。今日大年初一,曹颙選了吉服穿了。
這腰帶就分兩種,一種是石青色,鏤金銜玉鑲嵌紅寶石;一種是金黃色,是鏤金圓版鑲嵌綠松石。
前者是伯爵品級,后者是和碩額駙品級,曹颙選石青色的系好。
這身伯爵品級的吉服,曹颙還是頭一回穿。
按照他平素低調的性子,即是起復為侍郎,就該穿二品服飾。只是年前他得了消息次日。六部就封印,他還沒有來得及去吏部與戶部報備。
今日上殿恭賀新春,他也不好在六部堂官中站隊,只好穿了民爵的吉服,往民爵中排位。
六部衙門開印,要正月十五后。
內城外城的商鋪,初六才開始開門營業。到時候,曹颙的二品官服,還有置辦一次。
這是曹颙丁憂后,首次在朝堂亮相。
三年的功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變化最大的就是六部堂官,添了不少新面孔。就是那些任職多年的老面孔,幾年功夫不見,看著也老態橫生。
曹颙站在人群中,四下打量,看到戶部尚書田從典與孫渣齊時,暗暗留心。
這兩位曹颙早年都見過的,田從典是個容貌清奇的老者,身上的官府晃晃蕩蕩,瞇縫著眼睛,站在隊列中,像是在打瞌睡似的;孫渣齊不知是否是武官出身的緣故,身材高大魁梧,看著也比實際歲數年輕許多。
禮部尚書身后,站著個面生的一品大員。曹颙想起蔣堅整理的消息。這就是年前新上任的兵部尚書白潢。
這白潢也算康熙五十九年末的風云人物,原兵部尚書范時崇以病乞休后,這兵部尚書的缺就變得赤手可熱。
如今,西北大軍開始進藏,戰事全面展開,進了兵部,不僅油水大,而且還容易撈個現成的功勞。
沒想到,康熙點的,卻是在去年秋剛從江西巡撫任上調到京城為侍郎的白潢,使得大家掉了一地的眼球。
白潢是漢軍旗人,筆帖式出身,從僉事做起,一直到巡撫位上,三十來年,一直外放為官。
去年,白潢花甲之年,主動上折子,奏請補京職。
康熙體恤老臣,準了白潢的折子,調他為戶部右侍郎。聽說白潢是去年九月到戶部報道的。戶部的差事還沒熟悉清楚,十月末就升了兵部尚書。
外頭已經有不少人揣測,這個白潢說不定就要入閣。
在外任上,六十歲是老臣;在內閣同六部堂官中,花甲還算年輕的,大有前途。
因此,巴結白潢的人絡繹不絕,正經地將田從典的風頭蓋了過去。
曹颙對這白潢也頗為關注,原因無他,只因他“操守清廉”。
這一條,可是最得四阿哥的心,卻是不知道他與四阿哥現下有沒有“首尾”。
除了曹颙,戶部還有三位侍郎,張伯行是認識的,其他兩位一位叫郭稗、一位叫赫成額,曹颙都不認識。
滿堂之上,穿二品服飾的人就多了,曹颙也無法分辨出誰是誰,就在張伯行前后看了看,卻是看不真切,便收回視線……
太和殿上,繁瑣的朝賀禮,進行了一個多時辰。
等到散朝,不少老大人已經渾身哆嗦,由人攙扶著才能走路。
曹颙看了,嘴角直抽抽。從漢朝開始,就有七十致仕的制度,但是顯然這不適用于康熙朝。真不知這些老爺子耳聾眼花的,還怎么當差。
今日初一。曹颙要往各處拜年,要忙的事情多,從金水橋出來,他就匆匆上馬,直接回府換衣服。
回到府時,天佑已經換好新衣服,乖乖地等著了。他是長子,曹颙要帶他一道前往親友家拜年。
從初一開始,各處拜年,而后是各府宴席,曹颙一口氣忙到十五。
這期間,唯一引人關切的,就是四阿哥、十二阿哥、誠親王世子弘晟奉命前往關外祭永陵、福陵、昭陵。
永陵是愛新覺羅祖先的陵墓,福陵埋葬的是太祖皇帝,昭陵埋葬的是太宗皇帝。
今年是康熙御極六十年,原本他想要親往關外祭陵的,被百官勸阻,最后定了這幾位皇子皇孫。
那可是幾代帝王陵寢,這其中的用意,就開始有人思量。
就是十二阿哥,心里都開始忐忑,尋思自己這差事體面是體面,委實也惹眼了些。
不過。看到面沉如水的四阿哥,在看看談笑風生的世子侄兒,十二阿哥心里又踏實下來。這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實不勞他費心。
康熙雖沒有出關祭陵,但是過了正月十五后,還是耐不住,帶著皇子皇孫、宗室文武前往直隸的孝陵。
孝陵里安葬的是順治皇帝,康熙不親往關外拜祭祖先,而是去拜祭先皇,除了關外路途遙遠之外。最關鍵的是他的陵寢就在孝陵不遠處。
與其說是去祭陵,還不如說康熙去視察自己的帝陵。
曹颙這個剛上任的戶部侍郎,椅子還沒做熱,就得了圣旨,隨扈出京,前往孝陵。
孝陵距離京城兩百五十里,圣駕行了六日。
還好曹颙已經是文官,跟著幾位隨扈出來的京堂一樣,預備得都是馬車,這日子還好熬些。加上隨扈的還有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大家湊到一起,消磨功夫,時間過得飛快。
到了孝陵后,曹颙隨著十六阿哥,見過一次圣駕。
帝王的尊貴,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康熙的臉上、手上已經爬滿了老人斑,但是他的身板仍是那么筆直,眼神依舊犀利無比。
隱隱的,他還帶著幾分激動與興奮,說話的嗓子也洪亮起來。
雖說曹颙穿著二品的補服,但是康熙似乎心情很好,沒有將曹颙當成臣子的意思,態度甚溫和地詢問了幾句。
曹颙一一答了,心里有些酸澀。
不管后世對這位帝王如何評說,他對曹家可謂恩深情厚。
從御前下來,十六阿哥松了口氣,問隨著出來的魏珠,道:“皇阿瑪晚膳盡的香不香?”
這句話,別人問要背負嫌疑,十六阿哥執掌內務府,這也算是他職責所在,問得倒是坦然。
“回十六爺的話,皇上主子從暫安奉殿回來,用了兩碗胭脂米粥,還吃了塊炸肉脯,進的香。”魏珠躬身回道。
暫安奉殿。就在康熙的帝陵內,停放著幾位皇后的靈柩。
十六阿哥點了點頭,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拿了銀票,塞到魏珠手中,道:“魏總管受累了。等回了城,我尋好東西謝你。”
魏珠忙道不敢當,看著十六阿哥同曹颙遠去,才轉身回去。
這兩年,身為御前最得用的內侍,他的風光也是一時無二。外頭人奉承的越來越多,家底越來越豐厚,若是收了繼子,幾輩子嚼用都夠了。
他不敢有絲毫得意,而是變得越來越憂慮起來。
原因無他,實是他在御前當差的緣故,看了太多,聽了太多。當想明白這點,早先想要使人回鄉收個繼子的想法,也就淡了下去。
“咳!咳!咳……”屋子里沒有旁人,康熙的身子已經歪了過去,倚靠在扶枕上,使勁地咳著。
魏珠聞言,心中一驚,疾行幾步,上前端了茶盞,躬身送到康熙面前。
康熙接過,半盞溫茶飲了,咳聲才止住。
放下茶盞,康熙緊了緊披著身上的氅衣,道:“十七阿哥身子孱弱,使人送件貂皮瑞罩過去……二十阿哥還小,那邊也預備一份吧……”
“嗻!”魏珠俯身應了,出去傳旨。
身后又傳來康熙的咳聲,落在魏珠的耳中,幾乎要忍不住停下腳步,懇請皇帝主子傳御醫。但是想想康熙的脾氣,他還是躬身退了出去。
從御前下來,十六阿哥就帶了曹颙去探視十七阿哥。
“十七弟的身子骨太弱了,天好的時候,也出去溜達溜達,活動活動筋骨才好。”見十七阿哥穿得厚厚的,手中捧了手爐,十六阿哥勸道。
十七阿哥苦笑道:“早先也不覺得冷,現下卻是人廢了,冬日耐不得寒、夏日受不得熱……”
十六阿哥見他臉色沮喪,擺擺手道:“還有什么?不過是懶病。往后我盯著你,見天的屋子里貓著,好人也待完了。”
十七阿哥怕冷落曹颙,請曹颙坐了,看了眼他身上的補服道:“孚若這是才打御前下來?”
“嗯,才同十六爺覲見過皇上。”曹颙仔細看了十七阿哥幾眼,道:“十七爺臉色兒有些不好,是最近歇得不好?雖說失眠癥不是大毛病,也不可輕忽,時日久了,實是損身子。”
十七阿哥點點頭,故作輕松道:“我認床,過些日子回京就好了。”
十七阿哥的失眠之癥,已經是宿疾,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的,頭發就稀少得跟老頭似的,不用假發根本就編不了辮子。
十六阿哥與曹颙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擔憂,但是見十七阿哥不愿說這個,便也換了話題……
盛京,福陵前。
禮樂聲中,十二阿哥居左,世子弘晟居右,四阿哥居中跪下,望著前眼前太祖皇帝的陵寢,神情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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