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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這番鬧騰,已經驚動了曹家人。
早有門房通稟管家。道是李、孫兩家的表少爺來了。
曹元一邊使人往里通傳,一邊帶了兩個小廝走到門口。
李誠已是雙眼緊閉,暈倒在李語身上。孫家叔侄顯然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都面色青白地愣在一邊。
“表少爺這是怎么了?快扶到府里來。”曹元見狀,不敢耽擱,忙使人扶了李誠進門。
曹颙正在廳上,見簡親王府的管家。
因曹颙在內務府任上辦的內務府銀行,使得簡親王占了大頭,簡親王這些年來待曹颙還算親近,兩府也有人情往來。
聽說曹颙今年不辦生日宴,簡親王就使了管家,提前一日送壽禮過來。
見有小廝來稟,曉得曹颙有其他客人,那管家便起身告辭。曹颙使人叫來吳茂,送管家離去。
這會兒功夫,曹元帶著李、孫兩家子弟也饒過影壁,進了院子。
曹颙在客廳上聽到外頭繁雜的腳步聲,覺得不對,走到客廳門口張望。
看到人事不知的李誠,曹颙也唬了一跳,忙打發人去請太醫。
李誠不過是急怒攻心。被抬進客廳后,不多時就幽幽醒來。
看到大家都圍著他,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視線落到曹颙身上,掙扎著起身,口中說著賀壽的吉祥話。
見他容顏枯瘦,眼下發青,曹颙心中有些不落忍。這個李誠,曾是李家最得意的子孫,如今卻是疾病纏身。
曹颙想起李氏曾吩咐自己請方仲公給李誠診脈的,卻是一直忙,忘了這茬。
“你既不舒坦,還折騰過來作甚?幸好不是在馬上,要不然就要出大事!”曹颙說著,又對李語道:“你做哥哥的,怎么不勸勸他,任由他胡鬧?”
雖說是教訓的話,其中卻不自覺地帶了長輩的關切。
李誠聽了,心中百感交加。
自打李家進京來,曹颙雖多有援手,可是待他們也不甚熱絡。王氏、孫氏是深宅婦人,有所怨憤。李誠卻曉得,曹家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仁至義盡。
早在曹寅還在世時,曹李兩家的關系就有所疏遠。
這些年來,多是祖父主動安排,才使得兩家面上還保持往來。可是曹颙這邊。因少年進京,同李家眾人接觸有限,關系越發疏離。
其實,曹颙是從李誠身上,想到《紅樓夢》。如今曹家幸存,李家也沒有殃及子孫,歷史細微之處已經有所改變。
李誠年紀不大,卻也有鮮衣怒馬之時。
李誠苦讀備考之事,曹颙已聽說。對于李家眾人將復興希望都寄托在李誠身上,曹颙并不贊同。
內務府人家,不是科班出身,從吏員熬起出人頭地的大有人在。
一個家族的復興希望,壓在一個十七歲的半大孩子身上,別說李誠有宿疾,就算他是好的,也未必受得住。
李語見斥責到自己頭上,也不好分辨,說出是被舅舅說話給氣的,只能躬身道:“是侄兒疏忽了。”
曹颙見他如此恭順,倒是有些老臉發紅。自己這個表叔,當得可不怎么樣。只圖自己省心,待人倒是有些涼薄。
孫瑾還好,只垂手在旁;孫班見曹颙只顧同李家人說話,心下不忿,開口道:“既是壽禮送來,那小弟就先回去了。”
曹颙見他下巴抬得老高,眉眼間難掩傲氣,心下詫異。
孫文成那樣老成的人,怎么就不會教兒子,一個兩個都這樣。這個孫班,不愧是孫玨的同胞兄弟,這種肚子里空空、面上狂傲的模樣,一般無二。
外甥暈厥,作為親舅舅,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這不僅是涼薄,還是沒心沒肺。
隨即,曹颙掃了眼旁邊垂手而立的孫瑾與孫禮兩個,他們叔侄兩個雖沒有開口,可是都望著李誠,面帶憂色。
看來“子不教,父之過”并不是十分有禮,孩子的言行也容易受生母影響。孫文成子嗣多,長孫又將長成,倒是占了大便宜。
“若是表弟忙,我就不留客了。”曹颙淡淡地道。
孫班倒是不失禮數,躬身道:“那小弟就先行一步了。”說著,望向孫瑾與孫禮二個,大喇喇道:“禮哥兒。二哥,還不快告辭,嗯?”
曹颙見狀,越發不喜。
曹家二房也有庶子,不說哥哥們對庶弟如何,比曹項年幼的曹頫即便受盡寵愛,也記得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待庶兄與其他兄弟沒有什么不同。
孫瑾與孫禮剛要開口,就聽曹颙道:“我們老太太前幾日還念叨你們,難得你們過來一趟,用了飯再回去。”說到這里,又對李語、李誠兄弟道:“你們兩個也留下,老太君回來這許久,也不見你們來請安。今兒曉得你們過來,定是歡喜。”
孫瑾聞言一愣,眼睛已經不自覺地望向孫班;孫禮則是躬身道:“舅父有命,甥兒就同二叔叨擾了。”
他同李誠表兄弟之間年紀相仿,先前見孫班刻薄,氣暈李誠,想著自己母子這兩個月沒少受孫班的氣,已生同仇敵愾之心;如今又見他在人前對二叔無禮,就不給他留顏面。
孫瑾見狀,看了孫禮一眼。隨即對曹颙道:“表兄有命,弟本當遵從,只是今日早約了人,先同五弟回去,改日再來給伯娘與表兄請安。”
曹颙見他不卑不亢,倒是也沒再開口挽留,使人送他們兄弟離去。
孫禮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孫班眼中的怒意,與孫瑾眼中的譴責,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大家確實是一家人,不當在親戚面前內斗。可是這個五叔哪里有做叔父的樣子。他不慈,自己還有一味恭順么?
李誠這邊,也是若有所思。
都說嫡子承家,孫家兩個嫡子,長子失了德行,這個五子也沒個樣子,往后支撐門戶的不是長孫,就是庶子。
自己家,又何曾不是如此?
自己只顧“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闔家生計都壓在庶兄身上……
這會兒功夫,太醫已經到了。
早年往來曹家的陳太醫已經回鄉,如今出入曹家的這個太醫姓樂,正是“同仁堂”樂家子弟。雖沒有正式拜師,但是這位樂太醫對方仲公極為推崇,兩人就醫術上多有交流。
樂太醫之所以能進太醫院,還是承曹颙的舉薦。等陳太醫還鄉后,樂太醫就接替了他,往來曹府看診。
見病人并不是曹府之人,樂太醫心下詫異,卻也沒有多問,仍是一番“望、聞、問、切”下來,隨后臉色有些怪異。
落在眾人眼中,卻是驚疑不定。
李誠這邊,則是心中冰涼。早先在蘇州還好,不過是有些氣虛不足,如今在京城這些日子,卻是越老越容易失眠、盜汗,還有幾回流鼻血。
曹颙看著,也心下擔憂,不想在李誠面前問病情,怕加重他心里負擔,便道:“此處無紙筆,請太醫隨我去書房下方子。”
樂太醫起身,道:“尊曹大人吩咐。”
兩人一前一后,去了書房。
剩下這表兄弟三人,面面相覷。
這一瞬間。李誠也覺得怕了。不管他怎么早慧,畢竟只是十七歲的少年,哪里就能看得開生死?
“二哥……”李誠抬起頭,眼光中已經帶了懼意。
李語雖也心下不安,仍是強作鎮定,溫聲安慰道:“三弟不要擔心,不會有事。”
書房里,曹颙聽了樂太醫的話,哭笑不得:“什么,補大發了?”
樂太醫點點頭,道:“從癥狀看,是如此。要是他用的補藥方子,上面有人參、當歸這兩種,就更是錯不了。看著這位少爺,有些肝膽不調,還有些胃弱,正需長期調理。可這補藥方子,也要分時節。如今正是酷暑時節,仍用這大補的方子,外熱加內火,就是好人也扛不住。更不要說這位少爺,本就有不足。可不好再補了,再這樣下去,怕是有損壽元。”
關于孫氏鬧出的“人參”事件,曹颙已知詳情。
雖說對她有所惱怒,可是因出發點是為了她兒子,即便行了不孝之事,曹颙能體恤一二。沒想到,拳拳慈母之心,竟是適得其反,不僅沒有助益,而是補掉了李誠的半條命。
“那太醫看,當如何是好?”曹颙道。
樂太醫想了想,道:“再不能用大補之物,飲食方面也要有所禁忌,性熱性寒之物都不能用,宜用性溫之物。等到中秋后,宜進補之際,再重新診脈,對癥下藥。”
再補或者吃性熱之物,就是火上澆油;性寒之物,則是與內火相克,以李誠現下的孱弱,未必受得住。
曹颙心里明悟,沒有請樂太醫下方,使人送了診金送他出府。
客廳這邊,眾人本就心中惴惴。
見太醫走了,曹颙空手進來,沒拿方子,都覺得心驚。
“表叔,侄兒……還請如實相告……”李誠只覺得渾身都僵了,木木地說道。
曹颙落座,瞥了他一眼,道:“也沒什么可瞞你的,都說你聰明,難道沒讀過《本草》?這么大的人,還讓人操心?”
“嗯?”李誠原本拳頭攥得緊緊的,等著聽“噩耗”,沒想到卻挨了吃噠,有些轉不過抹來。
曹颙也不啰嗦,道:“補大發了,青少之齡,本就火力壯,大夏天的又長期用人參補,受得了才怪。太醫說了,中秋之前,不能再補,飲食也要有所禁忌,性熱、性寒的都禁,只能用性平、性溫之物。具體都是什么,你自己翻《本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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