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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參加鄉試?”曹颙看著兒子。有些意外。
一大家人吃完團圓飯,天佑沒有隨著眾人散去,而是跟著父母回了梧桐苑,稟了自己沒下場之事。
曹颙還以為兒子會參加二月的鄉試,即便不為金榜題名,多次下場機會鍛煉鍛煉也好。
天佑倒是也不心虛,道:“是五叔建議讓孩兒緩考的,旗學里的先生也讓孩兒等下科,孩兒自己也覺得再讀幾年書要好。同母親商議后,便沒有去順天府登基報考。”
初瑜在旁,怕丈夫不快,道:“確實如此,兒子是與我商議后才決定緩考的。”
曹颙心中,倒是沒有什么不快。
太早金榜題名,對天佑未必是好事。曹項是任過外職,曹頫小時候曾在曹寅跟前耳濡目染。因此,即便他們兄弟少年進士,行事也比其他人穩健許多。
天佑他是曹颙的嫡長子,伯府未來的接替人,父母又都庇護有加,生活過得比曹項兄弟要順心自在的多。就算聽父親教訓。曉得些官場上的彎彎道道,卻也是紙上談兵。
還是年長些再出仕,心智更堅決,處事能更周到。
“李誠下場了么?”曹颙想起一事,問道。
“下了,還中了舉人,昨日張的榜。”天佑說著,倒是帶了幾分敬佩,道:“聽說李家表哥讀書極刻苦,眼睛都熬傷了。前些日子他過來給老祖與祖母請安,孩兒還建議他戴眼鏡呢,剛好十六叔家開了間眼鏡鋪子,也不知李家表哥有沒有去買。”
曹颙見他提及李家,并無輕蔑失禮之處,很是滿意兒子的行事做派。沒有生出勢利眼,用官職與門第論高低,不錯。
孫家有孫禮,李家有李誠,若是真走科舉之路,倒是穩穩當當的家族復興之路。
等天佑走后,初瑜猶豫了一下,對曹颙道:“爺,瞧著李誠的穿戴打扮,雖也干凈,可到底清寒了些……二月下場前他來過一遭,老太太摸著他身上的衣服,當面什么也沒說。背過身卻是流下眼淚。過后老太太使人送了些銀錢過去,卻是他帶著兩個哥哥給送回來,說什么也不肯收。他跟老太太說,怕自己生貪心,要了一次還想要第二次,往后李家就都成了靠親戚接濟的廢物點心。爺,要不咱們幫一把吧,省得老太太掛心。”
早先曹家不愿出面,斂下李家這一大灘人,是怕把曹家牽連進去。
如今,李煦案子已經結了一年。這個時候幫襯一把,就算被告到御前,也情有可原。畢竟,李家是曹颙的母族,李家在京的五兄弟,又是曹颙的晚輩。
曹颙聽了,先是點頭,。要是李誠真能這樣想,而不是企圖更大,倒是值得敬佩。
聽到后來,他卻是皺眉不已。
高太君雖因憤怨從李家搬回來。可是卻將手中剩下的銀錢都留在李家。那是一千多兩銀子,還有李語做生意的本錢一千多兩,也是高太君給的。
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又日子窘迫了?
曹颙就是在戶部當差,不是不知民生之人。雖說京城不易居,可是物價也實打實的,并沒有打承受不了的地步。
普通旗人家,旗丁每月二兩銀子一石米,就能維持全家生計。李家不過十來口人,自高太君過去,前前后后就有三千兩銀子。
換做其他人家,已經置辦下一份基業。勤儉著花,也夠一家人過上十年八年,怎么就都沒了?
曹颙不缺銀子,為了哄母親開心,花個萬八千兩的,實不算什么。
可是,現下卻不是花錢的時候。
李家安逸了太多年,上下已經養成驕奢之氣。若是他們不改改這習氣,即便李誠科舉出仕,也不過是又添了個刮地皮的貪官。李家這支,還要再潰爛下去。
“再等等吧,李家兄弟五人,三個成丁,沒有旁人援手,還能餓著不成?母親那邊,我去同她的講。”曹颙道。
夫妻久別重逢,少不得敦倫一番,安置不提。
次日。曹颙便去蘭院,陪李氏用早飯。
李氏見兒子過來相陪,很是歡喜,多吃了半碗粥。
母子之間,也不需要客套。曹颙便說了李家現下的結癥,勸李氏安心。左右有他在,先磨練磨練李家這幾個表侄兒些時日,不會真的束手旁觀。
李氏聽了,很是欣慰。
她也看出來,自己這個兒子對于李家實沒有什么情分,之所以還關注,也是因惦記她。
“不錯,就是該讓他們嘗嘗苦日子,要不然永遠不能算懂事。”李氏道:“只是你也不用太操心,他們兄弟幾個好胳膊好腿的,還不能養活妻兒不成?”
曹颙所不放心的,就是怕李氏郁結于胸,見她面露歡喜,也跟著高興。
母子又說了幾句家常,曹颙看了看時辰,到去衙門了,便出了家門。
再次坐在戶部窗明幾凈的堂屋里,曹颙竟有些不適應。
在甘州那半年。雖說日子苦些,可看著一座新城從無到有,看著荒原變良田,看著原本絕望的百姓展露生機,還真有些成就感。
再回頭看段青林,雖只是從五品知州,卻是一地父母。又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雖然地方窮些,看著觀段青林的言行做派,不像是貪鄙的,日子過得倒是也安生。
看完公文。再看朝廷邸報,曹颙竟有些覺得日子難熬了些。
要在還在甘州,這個時候他當是去新城巡查百姓春耕吧……不想了,不想了,再想自己真的就想出京了。
想著那些衣衫襤褸的移民,曹颙怔了怔。
如今外亂內憂皆平,雍正是不是該開始改革了?
“火耗歸公”、“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都是后世眾所周知的改革項目。
現下從邸報上,卻是看不出什么。
只是年底各督撫進京后,雍正就地方的權利也就會都抓到手。最遲明年,改革就該開始了。
這三條,除了增加國庫銀錢,多少也能減輕些百姓負擔。
曹颙雖無意做先鋒,倒是想起自己會參與這歷史大變革,心中不免有些激蕩。隨即,他又覺得意興闌珊。
這三條根本就“治標不治本”,地方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越來越多,他們或是淪為佃戶,或是淪為流民。
曹颙知道這點,卻是只能束手。
只“鄉紳一體納糧”一條,就使得雍正背了三百年惡名。那還是帝王之尊,也不能去抗衡士紳階層。
曹颙這個小蝦米,就更沒有說話的余地……
十六阿哥盼著曹颙回來許久,曉得他回來,哪里還能放過他。到了中午時分,便打發人過來,請曹颙晚上過王府那邊,他要給曹颙接風。
這卻與曹颙不謀而合,曹颙也正想見見十六阿哥,問問鴉片之事。
鴉片畢竟是容易傷人傷己的利刃,不好拿到臺面上,云南劃出的罌粟田,還是掛在內務府名下。制好的鴉片,也入了內務府。
十六阿哥卻沒有憂國憂民的覺悟,兩句話將鴉片岔開,開頭提私事:“年羹堯那老小子也太囂張了,縱容小崽子給你沒臉。又處處給你使絆子,可不能便宜了他!我聽弘普說了,去年秋天幸虧有人示警,要不然不止你,連弘普、天佑也陷入險境。年家那小崽子,玩得有些過了。”
曹颙苦笑,道:“就算著惱,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出氣?算計他不難,可是想瞞過宮里那位,卻是不容易。”
這就是曹颙為何遲遲不動手的緣故,不是怕了年羹堯,而是不愿讓雍正心有芥蒂。
為了向將死的敵人報復,將自己搭進去,那就是虧本的買賣。
十六阿哥端起酒盞,笑得高深莫測,道:“大的動不了,還不能動小的?總不能任由年羹堯囂張,咱們就白忍下這口氣。”
他本是極護短之人,曹颙是他至交好友,弘普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忍了大半年,才想要報復,除了想要等曹颙回來,也要顧及青海戰事。
他與曹颙一起長大,兩人行事也比較相像。
那就是曉得輕重,“公私分明”,不會因私憤耽擱公事。
如今青海戰事已了,曹颙又回京,該到了出氣的時候。
曹颙的眼睛一亮,道:“年斌、年富要回京?”
雖說年羹堯的長子年熙在京,可他是淳親王府的姑爺,平素為人又謙卑,在御前又有體面,十六阿哥自然不會動他。
除了年熙,年羹堯還有四子,次子年斌、三子年富已經成年,常伴年羹堯左右,四子年勤夭折,五子年興尚幼。
十六阿哥笑道:“名義上是使人進京年老太爺拜壽,估摸是要留個兒子在京。年熙身體不好,年老太爺又年邁,年羹堯總要留給兒子在京坐鎮。八成就是那個年富,聽說年羹堯之妻有意為年富爭爵位。”
青海大捷,年羹堯除了從三等公晉升一等公外,還讓他報個兒子,賞個一等子。
曹颙聽了,也跟著笑了,道:“好,既是他來了,就好好招待招待他。”
話雖這樣說著,他也知道不過是小打小鬧,讓大家心中出出氣。
畢竟還要顧及年老太爺與年熙的面子,不好做的太過。
西直門外,年富騎在馬上,看著巍峨的城墻,又回頭看看裝載著金銀皮毛的馬車,臉上添了幾分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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