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人心易變
從十三阿哥府出來后,曹颙便去了一趟平親王府,轉述了十三阿哥的話。
訥爾蘇雖想退一步,保全己身,卻也對十三阿哥的話深以為然。可是到底該什么時機脫清干系,他又心里沒底。
無論如何,心境最重要。要是真能看的開,閑賦在家,每日里自娛自樂,也能過得有滋有味;若是存了心事,如驚弓之鳥,那就是如在煉獄一般。
他既心中焦慮,面上就帶了愁苦。
曹颙見狀不忍,想了想,道:“姐夫是真心打算退出朝局?”
訥爾蘇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自然不假!”
“那姐夫年后就請封世子吧!”曹颙斟酌一下,說道。
宗室子弟,年滿二十歲請封。福彭是康熙四十七年生人,今年十八,轉年才十九,還不到歲數。
早年,也有提前請封的時候,多是王公老邁或者臨終,為防萬一,嗣子幼齡請封。
訥爾蘇不過是當局者迷,聽了曹颙的話,臉上已經露出幾分歡喜,道:“對,對,請封世子!”
訥爾蘇留飯,曹颙晚飯后才回府。
雖說蔡珽早年為京官,可曹颙與之并不相熟。他叫曹元預備份名帖,次日送到蔡宅。
兵部之事又議了兩日,定下烏魯木齊與哈密增加駐軍的人數,又在蘭州到哈密、蘭州到西寧中間,增加了三十處兵驛。
如此一來,西北若有動靜,傳到中原的時間便又提前了幾日。
早先商議的大炮與火槍,反而是雷聲大、雨點小,漸漸沒了消息。
欽天監已經選定今年封印的吉日,臘月十九。
曹颙也定下臘月二十啟程回清苑,在出京前,有件事要處理,就是十七阿哥所托之事。
臘月十五,蔡珽休沐,曹颙早飯后,就過府拜訪。
因已經提前收到曹颙的名帖,對于曹颙的造訪,蔡珽并不意外,可心中也納罕不已。
直隸總督入朝,京堂們自然也留心,對于曹颙的消息,蔡珽也有所耳聞。同幾位王爺交好,去拜訪了幾位尚書,什么的。
這也是督撫入朝常態。
可他在督察院,為天子監察百官,向來同百官保持距離,省得因私廢公。
蔡珽雖心存疑惑,卻也不會無禮的慢待一個上門造訪的封疆大吏。
內務府世家出身,尚和碩格格,以御前侍衛出仕……蔡珽心里,見曹颙履歷尋思了一遍,猜測他拜訪自己的用意。
同年羹堯當紅時的倨傲不同,蔡珽說話行事,溫和有禮,只是有些不善言辭,氣氛有些冷場。
看著蔡珽如對大賓,有禮有節地招待,曹颙心中暗罵自己卑劣。
蔡珽不肯給宗室皇親下方,也是為自保,自己卻拒絕不了十七阿哥,有“助紂為虐”之閑。
蔡珽的一身正氣,越發顯得他“心懷鬼胎”。
等小廝奉茶后,曹颙便將那本醫圣手札拿出來,道:“曉得大人是杏林高手,今日曹某過來,是想要請教一二。”說話間,將那本手札推到蔡珽面前:“古人云,達者為先,這就是曹某的拜師禮。”說話間,曹颙已經起身。
蔡珽掃了一樣,卻是怔住,望向曹颙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深邃。
二萬九千二百兩,那本內務府銀行拍出的前朝珍本。他叫價叫到兩萬多兩,仍是失之交臂的那本醫書。
他原想著是哪家王府受了那養生方子的引誘拍下私藏,沒想到卻在曹颙手中,如今又要做“拜師禮”,豈不荒唐?
堂堂總督,為自己幾手家傳的醫術,大言不慚地“拜師”?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蔡珽眉頭已經皺起,看著曹颙,道:“曹大人此話怎講,蔡某卻是聽糊涂了……蔡某自認學識有限,不敢為師……”
“蔡大人,曹某愿執師禮,與大人學一方……隨意一方既好,哪怕是山楂丸也無妨……”曹颙懇切道。
蔡珽聽了,很是不解。
曹颙是皇親,也在他的“不診”范圍內。
他還以為曹颙是來替十七阿哥求方子,沒想到曹颙又說什么方子都可。
他沉下臉,道:“曹大人戲耍老夫么?老夫是堂堂朝廷命官,不是走街串巷的鈴醫……”說完,他便端茶送客。
這其實是曹颙的心里話,現下十七阿哥情緒不對,瞧那架勢,要是不從蔡廷這邊討到方子,絕對不會罷休。
現下肯花盡全部家當,買書討好蔡珽,也是因他向來不跋扈,體諒蔡珽的謹慎為難處,愿誘之以利、曉之以情。
若是蔡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以十七阿哥現下的情緒,直接求到御前,請雍正下旨,也不無可能。
“蔡大人,曹某只學一方,還請蔡大人成全……”曹颙厚著面皮,不肯動地方,壓低聲音道:“蔡大人也曉得,十七爺得了心病,需要心藥醫;拖久了的話,鬧到御前,怕是要連累蔡大人。”
蔡珽少年中舉,宦海沉浮將近三十年,也不是沒腦子之人。
聽曹颙這么一說,他就知道,十七阿哥那邊拖不下去了。
他心里嘆了口氣,已是打定主意,再也不給外人看診。
以皇上對十七阿哥的喜愛與親近,若是十七阿哥真為子嗣之事求到御前,他這方子還能捂著?
曹颙既給他一個臺階,自愿執弟子禮“學”一方,蔡珽也只能借坡下驢。
曹颙將“求方子”改成“學方子”,也是給蔡珽表明,這方子好賴,都不會牽扯到蔡珽身上。
只是到底是存了怨憤的,蔡珽板著臉吩咐小廝送了紙筆到曹颙旁邊的幾上。
他瞇著眼睛,也不看曹颙,冷冰冰地念出一個方子。
曹颙執筆,將方子記下。
蔡珽無意留客,曹颙完成托付,心里松了一口氣,自不會再沒趣下去,起身告辭。
蔡珽起身,將那本醫書拿起,遞到曹颙面前,道:“此次是非,都是蔡某行為不檢,招惹所致。如此貴重之物,蔡某卻是不敢收。”
曹颙擺擺手道:“如此杏林手札,只有落在大人手中,才不會蒙塵,還請大人勿要推托。”
蔡珽卻是冷笑一聲,側身兩步,擋住客廳大門,道:“曹大人視蔡某人為商賈?若是不拿走此書,曹大人就留下剛才的方子!”
曹颙見他堅決,不愿節外生枝,接過那本書,告辭離去。
蔡珽看著曹颙的背影,只覺得心里憋悶的不行。
曹颙并沒有夸大其詞,只是平述他可能遇到的事情,他卻失了早年銳氣,不能直接將“惡客”高聲攆出去。
他退后幾步,坐回到椅子上,看著小幾發呆。
醫圣手札,曾離他那么近,卻被他隨手棄之。
正走神兒,便聽門口有人道:“老爺,小人有事回稟!”
是管家的聲音,蔡珽抬頭道:“進來!”
管家進來,手中捧著幾本冊子,面上神色復雜:“老爺,那個曹大人走前打賞門房小廝,打賞了幾本書……”
莊親王府,十六阿哥看著手中方子,面上帶了幾分歡喜,道:“行啊,孚若,一次出手,便搞定蔡珽那家伙。”
曹颙的嘴角抽了抽,無限地想念在清苑的蔣堅與宋厚。
在清苑時,遇到什么事兒,哪里會用他費腦子;進京數日,他都開始掉頭發了。
十六阿哥小心翼翼地將方子撂在一邊,道:“十七弟等著心急火燎,一日恨不得催問好幾次,你怎么來這邊,沒直接去他府上?”
“蔡珽也不容易。”曹颙隨口說道。
十六阿哥聞言明了,這次十七阿哥逼著曹颙去蔡府討方子,已有以勢壓人之閑,還得蔡珽壞了自己的規矩,終是口述了方子。十七阿哥求診之事,未必機密,曹颙多繞些路,也是不愿將事情揭開,省得給蔡珽添麻煩。
十六阿哥曉得十七阿哥翹首期盼,便喚了管事,吩咐去請十七阿哥。
話音未落,就聽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十七阿哥來了。
寒冬臘月,他因走的急了,額頭上都是汗。
進了屋子,他顧不得同十六阿哥這個主人打招呼,直直地望向曹颙,帶了幾分緊張,道:“孚若,孚若……”
曹颙嘆了口氣,起身道:“幸不辱命!”
十七阿哥的身子晃了晃,還有些不敢相信,上前一步,抓住曹颙的胳膊,追問道:“真的?”
十六阿哥見十七阿哥渾身發抖,曹颙也被帶得一顫悠,道:“誰還唬你不成,方子在這兒,這回你該踏實了……”
十七阿哥接了方子,卻是“咦”了一聲,露出幾分疑惑,看了又看,望著曹颙與十六阿哥,遲疑道:“怎地是孚若操筆,原方……在何處?”
曹颙沒說話,十六阿哥白了他一眼,道:“蔡珽不肯下筆,只有口述,這就是原方了……”
十七阿哥這才喜形于色,再次謝過曹颙與十六阿哥,一刻也待不住,告了聲罪,拿了方子回去抓藥去了。
他來去匆匆,沒有解釋一句,為何他會同曹颙前后腳到莊王府。
十六阿哥長吁了口氣,對曹颙道:“這兩年,十七弟越來越沉不住氣,像是換了個人兒似的。何苦來哉,若是真為了子嗣,收幾個妾寵便是;若是夫妻情深,就老實認命……只盼著這回有個好結果,要不然再折騰下去,他或許沒事兒,十七弟妹那邊的日子就要難熬……”
曹颙想著十七阿哥方才質疑的眼神,低下頭,只覺得沒意思,歲月流轉,人心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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