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感并未怎么細說,但兩個人都是心有九竅的人物,自也不用事事說的那般露骨,說完之后,楊感眼光灼灼的看著南十八,但南十八還是從其神態間看出了幾許疲憊之色,顯見這位權位顯赫的當朝首輔這些時日來也是倍受煎熬的了。
“太子殿下這次請命督軍西北,閣內竟然有兩人支持此舉,皇上也未說什么,就下了旨意,也不知皇上的是個什么心思。。。。。。。。。三司衙門亂成了一鍋粥,太子和幾個王爺都緊盯著那里,鹽鐵乃是國之大事,卻遲遲不能派出主官。。。。。。。。。。。今年潼關的糧餉到是發出去了,但太子硬是以潼關險要,無需再派援軍為由,把五皇子求援的急信給壓了下來,我是昨天才知道有這么件事情。。。。。。。。進宮見皇上吧,皇上患病需要休息,連見都不見。。。。。。。。再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先生旁觀者清,可有以教我?”
南十八出神了半天,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眼中幽光閃動,楊感也不催促,南十八半晌之后才緩緩道:“東翁啊,你是太忙了,竟然這么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
“哦?”楊感精神一震,他這些時日一天忙的腳打后腦勺一般,再加上太子的人,五皇子的人,還有其他幾位心思難測的朝臣都來找過他,言語間云山霧罩,他久在官場,哪里不明白這些人的心思,不過想試探他的意思罷了,弄得他心下更加煩亂,也知道身為首輔,又是楊家的掌事之人,這個旋渦就是不想跳也得跳的了,但事情趕在一起,也就無暇多想多看,南十八這么一說,他心里卻是一陣的輕松,將詢問的目光緊緊的罩在了南十八的身上。
南十八悠悠道:“看來,皇上是要廢太子了。。。。。。。。”
“啊。。。。。。。”以楊感的城府,聽到這句話也是臉色一白。
不待楊感詢問,南十八已經站起身來在室內走了兩圈,這才接著說道:“當今萬歲是什么人?那是一等一的明君,已經在位二十余年,東翁啊,您真是身陷其中而被外務所迷,您也不想想,皇上初登帝位時立下太子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安撫折種兩家嗎?這些年種家就不說了,好不容易出了個兵部尚書,但卻是個窩囊人,種從端克扣潼關守軍糧餉的事情時間已經不短了吧?皇上在位那么多年,這么點子事情能瞞得過皇上?還用五皇子密折專奏,才驟然發作?種從端去尚書位,種家還有什么人堪大任的?前些日子我還在想,皇上是不是太過放縱了太子了?現在聽您這么一說,事情就明白的多了,皇上只不過是借五皇子之手行事罷了。
折家已經分為了兩支,雖還手握兵權,但折木清為人耿介,最是忠心耿耿的一個人,折木河雖是太子一系,但此人優柔寡斷,不堪大用,折家的聲勢已經大不如前了。”
說到這里,南十八心中越發的清晰,眼中光芒更盛,“太子督軍?嘿嘿,東翁,您想想,不說太子此次想干什么?說句犯忌的話,從太子之前作出的事情看,可有半點為人君的氣象?皇上當年是怎么登上帝位的?皇上身體欠佳,太子在這個時候不在京師坐鎮,卻要督什么軍?太子如此不安于位,皇上那么一個精明人,卻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他就不怕當年之事從演?”
南十八越說越急,臉上也浮起了興奮的紅暈,看上去神采飛揚,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魁梧漢子,心思卻是這般的細密,“東翁您想,這么多年,您身為太子少師,有規諫太子之責,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您可教過太子什么?皇上又說您什么了嗎?沒有,為什么?太子有折種兩家的支持,又出于皇后,這本是太子的優勢,但這也是皇上最忌憚的地方,您想想,若是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以太子的才能,能否壓制得住這兩家?嘿嘿,外戚再加上手握軍權,難道后周的趙氏故事要在西秦重演嗎?就算不說這些,太子這些年作了多少錯事?皇上可訓誡過他?每次都是輕飄飄的一下帶過,到是下面的人處罰的越加嚴厲,就算是平常人家,這樣還象是一個父親對待兒子的態度嗎?”
說到這里他眼睛緊緊盯著楊感道:“皇上在等。。。。。。。”
“等什么?”楊感下意識問道。
“等太子犯錯,太子是個急性人,城府不夠深沉也就罷了,做事又剛愎自用,不顧后果,說句不好聽的話,太子有作大事的膽量,卻沒有作大事的氣魄和擔當,太子此去若是事敗,則太子位必失,若是事成,以太子的性子,必定和邊將爭功,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八,你讓我好好想想。。。。。。。”楊感手扶額頭作思索狀,但心里卻已經是豁然開朗,他身陷朝局,被雜事所累,也只是糊涂一時罷了,其實只要旁人一點,心中自然清晰了起來。
南十八卻在旁邊沉聲道:“東翁,您還想什么?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看皇上屬意哪個皇子罷了,為免受太子牽累,這次太子督軍您一定要堅決反對的了,之后就看太子的了,哈哈。。。。。。。。”
“你是說重耳在外而安?”
楊感的話雖然有些沒頭沒尾,但南十八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搖頭笑道:“您是說五皇子?事情已然明白,五皇子在外已經多少年了?皇上可說過一句要將其調回來的話?就算是立重立太子,在這個時候一個手握軍權又和西北軍鎮關系不睦的太子合適嗎?五皇子掌管潼關守軍,皇上為什么這么放心?不是我說,五皇子表面上手握大權,在幾次爭斗中都占盡了太子的便宜,但想一想就知道,這都是皇上放縱的結果罷了,還有,五皇子一直無子,只這一點,就已經致命。。。。。。。。
不是我說,只要現在皇上一旨詔書,估計就連五皇子的親衛侍從都會倒戈一擊,若是五皇子能安心任事,新帝登基之后還不失作個安樂王爺,但想領軍就得看新帝的度量夠不夠了,若是五皇子真起了奪位的心思,嘿嘿,下場比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這么說來,先生已經知道。。。。。。。。”
看著楊感似笑非笑的面容,南十八在興奮之中立即一陣凜然,這才想起面前的可是少年即有才名的當朝首輔,論及心思靈動,城府深沉來,自己是拍馬也及不上的,話說到這種程度,又怎會事事都問及自己?自己終是不脫文人習氣,得意便忘形了。
這可以說成是一種試探,也可以說是一種考量,兩人說了這半天,卻一字也未提當前軍情這般緊急,若是邊軍戰敗該如何?因為兩人都已明白,此次西夏金國犯邊,不過是因大雪損失慘重,所以想接邊事解國內之急罷了,這也是北方民族一貫的做法,就算是略有敗績,不久之后敵軍也會自退的了,這是稍有頭腦的人就能看得出來的事情,也沒必要在這事上糾纏。
南十八流連于長安之地,不是為了它的繁華似錦,更不是為了能在亂世保有自身,也談不上要揚名于世,他有滿腔的恨事未了,他在楊感幕府已經呆了數年,根本談不上半點的影響,但這一次之后,可以想象得到的,至少算是進入了楊感心腹之列,這個時候容不得他再抽身而退,也容不得他不知無不言。
想到這里,目注前方,幽幽道:“東翁明知故問,景王那里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個時候,諸皇子或是避嫌退讓,或是滿心思的拉攏朝臣,身為皇上一直寵愛有加的小皇子為什么沒有動作?事有反常必為妖,在這個時候,東翁不如稍微向景王示好一下,太子那里其實沒必要管他,這個時候只要做到不問,依常理,就可以了,依東翁在朝中的地位,新帝之后少不得要借助東翁的才能的。。。。。。。”
楊感這個時候卻是一聲嘆息,擺了擺手止住他的話頭兒,“這哪里還象是父子。。。。。。。。”
“天家無父子,小門小戶的還為一點家產紛擾不休,何況一國乎?我等百姓講究的是家國,有家才有國,大人一門世代為官,講的也是齊家治國之道,家也在國之前吧?天家卻是講的是國家,先國后家,自古以來,為了這帝位,骨肉兄弟相殘的還少了?皇上是仁厚之君,但為了這帝位少不得要拿出些雷霆手段來的。。。。。。”
南十八此時也豁了出去,能說的不能說的一古腦都說了出來。
楊感聽在耳里,心意已定,笑容越加的溫和,“先生不要說了,這些話也就是你我說說,到了外面千萬莫要提起,先生大才,能得先生之助確乃感之幸事,明日里給先生再配幾個調墨的童子和下女,先生若是出去,也得有人護衛,府內的侍衛隨從先生盡可調用,還有,先生若有什么用度,只要支應一聲管家。。。。。。先生安心在這里住下,以后少不得要有借助先生之才的地方。。。。。。。。。”
這個時候,門外的侍女的聲音傳了進來,“相爺,皇上派人請您進宮。”
不一刻,一個老太監已經跟著侍女進了園子,楊感帶著南十八迎了出去,老遠一看,楊感心里一顫,來的正是皇上身邊侍候的大太監張澤,張澤是皇上身邊的老人兒了,從小就侍候正德左右的,最是親信的一個人,但這個時候,張澤滿臉的汗珠子,神色間極是狼狽,走路都是連跑帶顛的,張澤見到楊感,臉上滿是焦急之色,來到近前,一把拉住還要施禮客套的楊感,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楊感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甚至從其中還能看見驚愕和憂慮。
南十八離兩人最近,也只是隱約聽見,“慶陽。。。。。。。。。。兵變。。。。。。。事急。。。。。。”
南十八腦子嗡的一聲響,呆呆望著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急急走了出去的楊感,只覺得世事無常,無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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