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老道的婆子倒是什么都明白,故并不搭腔,只是夏枝被張媽媽瞪了好幾眼,心中很是不自在。
丁姀探探頭往正屋望:“媽媽,怎么我們不進去嗎?”
張媽媽面露赧色:“現里頭正湊成搭子摸骨牌……趙大太太是莊家,鬧得不亦樂乎……”言下之意是,根本沒人理會她。
丁姀點點頭,想到摸骨牌四個人,大太太、二太太、母親再加上趙大太太剛好一桌,那么丁婠她們在干什么?心里想的不過像流水一般滑過,并不想問。張了嘴,她只半詢問半隨意地說道:“那要不,咱們回去吧?”
三太太原意是讓丁姀等一會兒,等趙大太太玩膩的時候再進去。于是張媽媽就說道:“其實就是欠跟二太太稟報。小姐,五小姐七小姐九小姐她們都在后間陪四小姐說話呢,要不咱悄悄到那里去?”
丁姀這才想起來還有個丁妘,只好點頭表示無異議。張媽媽咧嘴笑,指揮婆子們把肩典抬起來,從左邊儀門繞到正屋穿堂的角門,從那兒偷偷溜了進去。不必路過堂屋,就能沿著過道到丁妘她們說話的地方。張媽媽熟門熟路地將人引到一道半闔的綠砂紙槅扇門前,在外扣了扣黃銅小扣環,稟道:“四小姐,八小姐來看您來啦!”
里頭半天不見聲。丁姀勸張媽媽:“別是四姐她們已經回前廳去了,咱們就先回去吧?”
張媽媽哪里肯依,又對里面說道:“四小姐?五小姐?八小姐來了……”
“哎呀吵死了!”一枚黑子“咕隆”丟到張媽媽腦額上,張媽媽“哎喲”一聲捂住額頭,可是卻笑道,“七小姐也越發有準頭了,一打一個準。”
丁妙黑著臉慢吞吞出來,身上的綠綢罩子漫發出一股濃濃的玫瑰露香。她半瞇起眼,俯下身,步搖晃得個眼花繚亂,左鬢還插有一支寶藍色的紗花,就是昨天晚上丁婠拿去給母親的那種。似乎沒聽清楚張媽媽適才的話,問道:“你說誰來了?”
張媽媽半尷半尬地又回道:“七小姐,是八小姐過來了。”
丁妙一甩眉:“老八啊?哪兒呢?今朝不是被我娘給打了么?”
張媽媽半下沒回過神,丁妙這口氣讓她一個杵住了,不知該怎么回應。
這丁妙是丁家出了名地難纏,下人們每每總是小心回避著,萬不去觸她那個霉頭。說話似含著釘子,往人家心口上一扎就是一道血口子,對人又冷冰冰的,數九天里都能給人凍得起雞皮疙瘩。就只這些倒也罷了,偏她又是個氣傲的人,碰著奴才們做事情礙她眼了,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丟了臉,更是不可饒過,回自己屋里頭,不打不罵,專想別人沒有想過的法子對付。上次她屋里一個掃地攬粗活的丫鬟不小心撞翻了棋盒,她就愣生生讓人用棋子熬了鍋湯喂那倒霉孩子喝,完了還讓她家里人給帶了出去,那天丁家從里到外都是那丫頭的嚎聲,罵的都是些不堪入流的話,反正都是一拍兩散的了,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一解心中怨怒了。
這回丁妙用了顆黑子打張媽媽,張媽媽好不擔心,她的晚飯會不會也是一鍋棋子湯。阿彌陀佛哎,她吃完就直接歸西啦!所以驚地不敢再動彈。
那棋子砸了張媽媽之后正好“噗”一聲掉到肩典的團花被子上。丁姀覺著被子上落下個東西,就伸手摸了上來,又聽丁妙如此說,心里好不冷笑。這里可沒有周瑜黃蓋,誰愿打誰還樂意挨了?今朝她已挨了打,是她落了把柄在二太太手上不得不挨,可誰有道理說,你二房家的主子就能打我家的下人了?
于是也不以笑臉相迎,只淡淡說道:“七姐好大的脾氣,我們張媽媽可是攪了七姐的什么好事嗎?”
丁妙這才看到仰頭說話的丁姀,依舊冷道:“只是攪了我的局,我就差一步便能破了六哥的局,偏這個老家伙出聲打攪,你說該不該打?”
“對弈,求的是心靜,頤養情操,七姐你好認真。”丁姀抬起手把棋子伸到丁妙面前,“一百八十一顆,可不能少了一顆。”聞言六爺丁泙寅也在里面,丁姀就冷靜了下來,不好跟丁妙硬碰硬,到底是背景不同。里頭有丁妘坐鎮,還有五姐九妹都在,說得不好,屆時被人取笑的還是自己的父母。她暗暗嘆氣,面上已漫上了輕柔的淺笑。
丁妙一把握了那顆子奪過來,拍了拍上頭,似乎嫌它染到了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說道:“這副棋子可是四姐才昨天送的,是四姐夫親手挑的,我可不想弄地不全。”
“你這丫頭也真是的,也不是值錢的東西,丟了就丟了……還拿它當寶貝供起來不成?”里頭一句話,頓時惹起一堆笑。
嘻嘻哈哈地一陣過后,丁婠才出來,手臂穿過丁妙的胳膊,挽住她說道:“好個刁嘴的七妹,八妹有傷在身,你非但占住門不讓她進來,還跟媽媽發起了脾氣。適才我們可都瞧見了,那盤棋六弟是贏定了的……你不信,六弟說再來一盤。”
眉清目秀的丁泙寅也出來解圍:“就是就是,鐵定是你知道輸定了,就耍起了無賴……四姐可都瞧見哩……”說到一半,突然怔住,呆呆看了夏枝片晌,咳嗽了幾聲,對那幾個頂肩典的婆子說道,“還不把八小姐抬進去?”
張媽媽應聲不迭地轟她們:“快進去快進去……”
丁姀狐惑,眼看著夏枝跟在肩典旁也進來了,丁泙寅的眼神卻還滴溜溜在夏枝身上上上下下地亂脧。她大感事情不妙,這六哥的眼神,怎么就那么怪呢?
一團人原本圍在東窗的一張大彌勒榻邊,榻上的床桌未及撤去,上頭果然架著一副被撥亂的殘局。看樣子,丁妙是氣得把棋局攪亂了之后才過來怒沖沖地朝她們扔黑子的,也就是說,她是知道來人究竟是誰的。
彌勒榻的榻頭,斜倚著個大紅錯金絲坎肩的少婦,額束淚型紅寶石抹額,朝陽金鳳銜珠釵,并耳鬢藕色串花,青春里洋溢著一股少婦風情。項上的赤金盤螭瓔珞圈在西窗金颯颯的陽光下劃出一道弧形耀眼的輪廓,配項圈的則是個五彩琉璃鴛鴦石,好一副流光溢彩,金輝耀熠之相。更襯得丁妘腮粉玉容,烏黛如繡。這一看,仿佛天生就是個貴婦的命。
丁姀不得不感慨,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果然還是老祖宗的話是硬道理。
丁妘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舉手投足卻已漸成老道。多少年來在二太太的熏陶下,女承母色,母女倆極為神似。光那面戳著,水靈靈的丹鳳眼朝人瞟一瞟,就不禁讓人寒噤。不過她此時卻笑吟吟地,身子微微探前:“八妹近年來可好?”邊說,邊上上下下打量丁姀的整張肩典,彎彎柳眉瞬間帶出了一股飛揚。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