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正是二太太。她大清早地就帶著丁妙來趙大太太這邊坐了,直等吃過早飯才打算回去。因說到最近淳哥兒與丁妘的病,二太太便將昨日賈大夫瞧了丁妘之事說了,避去不孕之事不談,轉而又說到了丁妙的身子:“賈大人走得急,說好再回頭過來瞧瞧妙姐兒,可這一去就沒信兒了。”語氣了似乎有些埋怨。
趙大太太臉色不大好,似乎是因霜兒之事受驚不小。她淡淡掃過二太太一眼,幽亮的眸子似藏劍般一閃,微微笑道:“親家無須擔心,賈大人年老體衰行動多有不便,你也教他有個緩口氣兒的時間不是?況外頭梁大人也有求于他,他是顧全大局。等得了空便會來的……你若放心不下,我便立即讓紫萍去帶信兒,請他暫擱了手里之事,到這邊來一趟。”
二太太哪里敢承,忙笑道:“你瞧我只是說一說,咱們能等。自然是……外頭的人重要了……”說罷就與丁妙告辭,回屋去了。
紫萍在一旁看著,臉色亦發白。等二太太一走,忍不住身子就靠著身后的香案滑了下來。經趙大太太一手扶住,瞪她一眼:“你怕什么?”
“啊……奴婢……奴婢……”紫萍慌亂地搖頭,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趙大太太吐出口氣:“這種事,也怨不得咱們,是她自個兒身子骨弱經不起打,咱們理了她的身后事就罷了,你也別再多想,仔細外人都瞧出些什么來。”
紫萍堪堪站穩,少了素日的精神。輕輕地應她:“是,大太太,奴婢……奴婢知道了。奴婢立刻去安排……”
方想轉身出去透口氣,又被趙大太太叫住:“記得口風嚴實一些,對外人就道她是觸柱死的。還有丁姀那屋,想必這會兒也深是自責,你有空就去多走動走動勸勸……”
“是。”紫萍連頭都不敢抬。她怎么會想到,原本只是想訓她幾句的事情會演變到賠上霜兒一條命呢?霜兒一直頗為聽話,上回讓她推丁姀下水她得了賞還挺高興的,這會子竟拿此事要挾趙大太太帶她上京。結果惹得趙大太太震怒,下令將她往死里打,這才打沒氣兒了這……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她如今都有些稀里糊涂。她昨兒整夜里提心吊膽,一有風吹草動就恐是霜兒來索命……
失魂落魄一般地隨處坐了個地方發呆。才從里邊出來的夏枝見了,就知她是因霜兒觸柱之事自責。人畢竟是她帶走的,現人死了,她能脫得開么?于是便過去:“紫萍……”
“啊”紫萍驚駭出聲,瞠目跳將起來。
夏枝險些被掀翻,退了幾步才堪堪站穩:“你……你這是做什么呢?”
紫萍捂住嘴,臉色大為難看:“沒……沒什么……誰教你鬼鬼祟祟地嚇我一跳。”說著便牽強地笑了下,“我是故意也嚇嚇你的。你往哪里去呢?”
夏枝便知她存心不讓人瞧見她那副樣子,也就不再說。道:“去霜兒那里……哎,去瞧瞧她爹吧。總是伺候咱們八小姐一陣,于情于理都該去瞧瞧,捎點什么的。”
紫萍點點頭:“是的,該的。我跟你一起吧,大太太吩咐了事我都給忘了……”
兩人便結伴往外頭走。迎面卻又碰上個人,發髻歪斜走路踉蹌跌跌撞撞,一頭栽在紫萍跟前,慌忙爬將起來要走。
夏枝一瞧是銀蓮,從她來的方向便可斷知從舒文陽那里過來的。
紫萍動怒,大罵道:“什么人,眼珠子喂狗了么?”瞧見是銀蓮,一下子就住了嘴,語氣稍緩,冷冰冰地道,“去哪兒了?”
銀蓮眼神躲閃,低聲道:“去外邊走了走。”
“大太太說過不許你再出去,惹得外頭爺不高興,那苦果子可是你自個兒吃。”紫萍不假辭色,挽上夏枝便不再理銀蓮。
夏枝瞧瞧歪頭望向身后,只見銀蓮坐在地上動手將自己的頭發理了理,繼而起身撫整衣衫,一步一顫地走了。她便問:“那銀蓮原是舒公府里當差的吧?”
紫萍警惕地瞄了眼夏枝:“你聽誰說的?”
夏枝噤聲,吸了口冷氣。想到丁姀讓自己別再打聽銀蓮之事,便搖了搖頭:“記不清了,或許我是記差了也未知。”
紫萍低罷頭,無聲輕嘆:“她是個苦命兒人,咱們離她遠一些就罷。夏枝吶,我把話說在前頭,她可是條瘋狗,急起來逮誰咬誰。”
“呃……真是如此?”夏枝一驚,還有些戰戰兢兢地后怕。丁姀連著幾次獨自碰到此人,看來日后還是要小心了。不禁問道,“既然如此,為何還留在府中?”
紫萍愣了一下,干笑道:“都是主子的意思,咱們做下人的哪里知道真相。不過就是唯命是從而已,不去追究了。不過這回來明州,可是她求了大太太來的,說再不惹事,如此保證大太太才應了她。”說著說著,不禁又往后瞄了瞄,“倘若再讓我瞧見她去找大爺,看大太太不好好收拾她。”
“她……去找舒大爺?”夏枝嘴巴里喃喃,隱隱覺著有絲不好的預感。
可紫萍再沒多說,就拽著她出了垂花門,一路往住在外院的霜兒老爹家去了。
趙大太太屋中,紫萍沒走多久,容家媳婦帶著容小姐便也登門造訪。趙大太太正捧茶發呆,旁邊的小丫頭輕輕道了一句:“太太,容小姐來了。”她始才回神,如夢初醒般地道,“哦……在哪兒呢?快請進來。”
容家二人隨即就入屋,在趙大太太面前斂衽行禮:“太太勿須傷神。人去如水流,一切都隨緣,是那小丫頭命薄,無怪太太您。”容家媳婦道。
趙大太太張手讓二人入座,丫鬟上茶,便只笑了笑:“倒不是因為這個,最近府里事兒多,我老了啊,管不了了。合該也是娘家的事,外頭那兩個大老爺們兒不管,我還狗拿耗子做什么。嗬嗬……不管啦不管啦……”擺了擺手,捧起茶嘬了一小口。皺眉道,“這茶涼了,給我換一盅。”隨手就遞給了身旁矗立的丫頭。
容小姐便問了趙大太太的身子,又親起身為她斟茶,輕輕擱上桌,臉色緋紅。
趙大太太悄悄瞄她一眼,點點頭道:“你可別心急,這茶我是遲早要喝的。”
容家媳婦便笑起來:“大太太您哪兒的話,這不是小輩兒該的么”
容小姐的漆黑的長睫一扇一扇的,清澈如泉的嗓子輕柔地道:“聽說霜兒姑娘去時身上還沒幾件衣裳。我今早收拾了一下,見有幾件兒衣裳做得太小不曾穿,就想拿出來……”
話未完,趙大太太便懂了她的意思。問道:“你竟不忌諱么?畢竟是個死人,你一個大小姐……”
容小姐嘆道:“眾生平等,我只是脫胎這富貴之家因而能吃穿不愁,那死了,不過也是具身體,又有什么不同呢?”
“好好好,我便派人隨你去取。”趙大太太極為高興。
容小姐掩帕笑了笑:“不用勞煩這里的姑娘,我已帶過來了。太太要不要先瞧瞧?因是大太太您說的要厚葬,那總不能太過寒磣。”
趙大太太可不愿看那些,但聽容小姐這心思甚為細膩,竟連她的面子都考慮了進去,讓她好不歡喜。就連道:“不必瞧了,趕緊讓人拿過去才好。”
容小姐怯怯地斂衽,便出去吩咐自己的丫頭直接將東西都送往外院去了。
二人方在趙大太太那里又坐了坐,一同用了午膳才離開。
丁姀午正而起,因想到霜兒畢竟去了,曾在屋子里住過一段時日,就不由地想到替她抄幾步往生咒。令春草研了墨,鋪開宣紙,自用過午膳之后便在院子里設的長案上抄經。
丁婠步履輕緩地來,丁姀只瞧了她幾眼:“五姐怎得空來這兒?春草,快設座倒茶。”手里卻并未停下,左手邊已累了一疊宣紙抄滿了。
丁婠微微不屑,待坐下手里捧上茶,涼涼地道:“不過是個丫頭,何止勞駕你抄這種東西?家里柳姨娘去的時候,也未見你這樣。這會子是怎么了?心虛么?”
丁姀冷眼:“我心虛什么?”
“嗬……”丁婠笑了聲,“不過就如此說說罷了,八妹怎也生氣?你何曾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同我制氣了呢”
丁姀看了她幾眼,依舊低下頭筆尖行云流水:“五姐過來所為何事?若只來坐坐的話,八妹就失禮不陪了。”
丁婠眉一蹙,手中絲絹抽拽地油然發緊。她“哼哼”笑著,態度顯然軟和了下來,道:“聽說你受驚了?昨日可回了不少人呢?就連二嬸跟七妹你都不見,這梁大人一上書,你這脾氣可也就出來了。”
“倘若五姐真這么認為,豈不讓我無地自容么……五姐且安心坐著,并無人來說你。“寫完一張,仍舊不瞧丁婠,猶自坦然地道。目光隨細毫游動,專注地似旁若無人。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