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婠那臺階一退再退,今日她只身來可不是來同丁姀起口舌之爭的。她只想穩下這個人,讓她能安心聽從自己。昨日梁云鳳來過,那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她也未能有萬全之策定入舒公府,合八字一說誰知道是不是梁云鳳杜撰的。所以吶萬一出現紕漏,換成是丁姀入舒公府的話,自己情何以堪?故而想在一切還未成事實之前先牢牢套住丁姀,以防自己一事無成之時還能得個靠山。
可到院子里就見她為個觸柱的小丫頭抄經,就止不住對她這番泰山崩于前而不動的態度泛酸,忍不住促狹了她幾句。但那些話可沒一句能進到丁姀心中去的,丁婠深知如此,這丁姀她小的時候就天性敦厚,不大有小姐脾氣。
她起身到長案前,拿起那疊挨張翻了翻,一陣濃墨油香如沙地里飛揚的灰塵似地讓她透不過氣。她輕輕又放回原處,慢慢悠悠地道:“此刻來也無旁事,只是聽說八妹又臥床,故而放心不下來瞧瞧。適才我說起那梁大人上書一事未見你吃驚,想必是早已知道了?”
“嗯。”丁姀輕應了她。若非夏枝不在,她哪里能長驅直入?既然來了,便教她坐坐就罷。
丁婠“嘖嘖嘖”地:“要說咱們姊妹幾個誰最好的運氣,就非妹妹莫屬了。那皇上的賞賜一下來,妹妹可就今非昔比了呀即便是整個姑蘇怕也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來攀親事。妹妹可高不高興?”
丁姀收筆,支在下巴上笑:“這個我倒沒想過。我想的不過就是那些金銀財寶而已。除此之外,皇上還能給些什么呢?”金銀有價人無價。倘若是那些財寶惹來的乘龍快婿,那就不要也罷。丁婠這么問,是想知道自己對這梁大人上書保奏一事有何看法。偏偏人人都以為她的名字能入皇上的眼就算是出人頭地了,可不知這世間叫丁姀的何其多,那皇上能知道她這個丁姀是誰?
又道:“若都向著那賞賜來,倒也好。小姀打小就沒為丁家爭口氣,這會子也算是報答了祖輩的養育之恩了。”
丁婠點頭如搗蒜似地:“……哎……只怪五姐自己命運不濟,自小……便沒有父親……小姀,你我皆是可憐人,又同是姊妹,將來還得相互扶持才不至受人欺凌擺布。你說是嗎?”
“……是啊,本是同根生,自然得相互扶持守望相助。這話,何須五姐說呢……”丁姀失笑。
丁婠略略尷尬,挽上丁姀的手:“適才姐姐不過是有些氣。外頭人人都說道你,霜兒觸柱跟你有關。我偏不信,我八妹絕不是這種人。故而才見你這邊氣定神閑給那丫頭抄經,就氣不打一處來。妹妹可千萬別跟五姐計較……五姐自來是心軟的人,看不過八妹被人欺負吶……”
丁姀點點頭。霜兒觸柱而亡要說與自己沒有半點關系,自己心里也過不去,所以也未否認如何。想著,只為區區一樁小事便夭了條性命,以后可得更加小心才是。
丁婠順手收了丁姀持于指尖的狼毫擱至筆洗里,道:“八妹已然抄了這么多,若是盡一份心意也算夠了。不如陪五姐到處去走走散散心,你老悶在屋中,對身子可不好。”
丁姀拗不過,正想自己橫豎也是被拘在這里,能走的地方也不多,就隨她一起去了。
春草跛著腳要跟,丁婠回頭說了句:“你且在這兒歇著吧,看你腳崴的沒有大好,可別拖累咱們。”
春草一愣,望向丁姀。只見丁姀微微頷首,她也便又退回去了。
姊妹倆頭一回獨自相處地散步,氣氛倒也沒有丁姀想象地壞。出了從她那個院子里的甬道,便可直通其他地方。她們先往里探,去到丁婠所住的翠竹軒,拿了件披風圍上,交代喜兒照顧好屋里的事,也就又往外邊來了。
一路上難得見她們兩個在一塊兒散步,丫頭們紛紛駐足行禮。丁婠是不以為然,笑著一一應對,更與丁姀相談甚歡。丁姀心底暗想著,都是一個祖父的后代,無論是父輩亦或者她們兄弟姊妹幾個,心性未免相差太多。雖還同丁婠說話,可思緒卻已有些飛遠了。
又來到那日撞見銀蓮的游廊前,原本擺放海棠花盆栽的地方挪了幾株茶花,小朵小朵的暈紅花骨朵,轉眼待開。而幾許的海棠花早已不知蹤影。想到信封里的花瓣,心窩口泛起一陣暖意……那無論是舒季薔還是舒文陽的主意,對她來說算是有過一段心有靈犀吧
丁婠扯了扯丁姀:“前幾日來還似看到海棠花開,怎么今朝子就成了茶花了?哎……還是不開的,沒趣。”
丁姀輕輕拂過高及膝面的茶花植株,丫頭們似乎剛澆過水,她摸來滿指的濕潤。笑了笑道:“五姐,花是待開最美,若是開了的話,你所看到的就只有慢慢等他衰敗了。……就像是這天地萬物,盛極而衰,物極必反……愛在恰當時就能愛得久一些,你說是嗎?”
丁婠沉吟,蹙了下眉:“八妹這么說也不無道理。可人都知道,花開堪折直須折,只有等到花開他人眼中才有這花的存在是吧?誰人都愛牡丹,又有幾個人能欣賞牡丹腳下的杜鵑?還是含苞待放的……嗬……那花苞誰知道開出來是好的還是殘的?”
“……”丁姀苦笑,“是,五姐說的是,小姀眼淺了。”
丁婠點點頭,心覺自己說的可是最大的道理了。那花有時候就像女人似地,只有開到最好時才能引蜂不是?
“可……五姐知道嗎?這茶花最特殊之處在哪里?”丁姀收回手,輕輕擦拭指尖的水珠。
丁婠愣了下:“茶花……有何特殊之處?”
“繁花雖美,凋零時早已殘敗。一瓣一瓣地枯萎,掉落……而這茶花,卻是一整朵地凋落,化入春泥亦融為一體,從一開始就沒分開。”丁姀緩緩道。曾經也訝異于茶花為什么會凋落地如此奇怪,可也只是訝異而已。
丁婠搖頭:“倒不曾注意過。妹妹可知道為何?”
丁姀溫笑:“只是記起來隨口說說的,原想五姐會知道,可是想來誰也無解吧”
“既然如此八妹就別想了,咱們再去別的地方走走。”
“……”丁姀忽而記起昨日賈大人曾去瞧過丁妘,便道,“不如……咱們去四姐那里坐坐?”
丁婠猛地一愣,嘴上含糊皮上似笑非笑:“八妹怎么想到要去四姐那里?自來……她也沒跟咱們有多親近的。”
“嗬……都是自家姊妹,誰能隔得開誰?即便咱們姊妹自己知道生分,那在外人看起來,咱們都是姊妹吶。五姐你說是不是?”
丁姀說得無意,丁婠卻聽者有心。原想丁姀自打上山之前都與丁妘不怎要好,到了這邊應也不會過分親近。而眼下擺的事實卻是,無論親疏遠近,丁姀可都是一視同仁吶她多少有些沮喪了……即便是自己不向丁姀討好這寸,那將來自己這個有情有義的八妹也總忘不了自己。最不似那丁妘,自打嫁出去之后就跟死了似地,從不來過問幾家姊妹,活活讓人心寒呀
一面瞅著丁姀說得坦然,一面已笑開來:“哪兒是,我是怕已走了這么久八妹倦了。你既這么說,那咱們就去四姐那里瞧瞧她。”又想那日聽到梁太太跟梁云鳳說的話,忍不住竊笑。惡人自有惡人磨,丁妘那小妖精,日后可有罪受了。
丁姀點點頭,二人便一起往丁妘那里慢慢走。
那遠去的茶花盆栽忽風過搖曳。游廊旁開的儀門“嘩啦”了兩聲,一個人影閃出來,長眉星目,玉頰粉唇,莽白箭袖血紅宮絳,一派英姿實在逼人,然那臉上卻有些怒氣沖沖的模樣。看了那遠去的姊妹二人背影兩眼,便立即跳上圍墻,輕快疾走了幾步,閃身翻落到了外院。
等在圍墻下的小廝咋呼了一聲:“爺,找到了么?”
舒文陽怒目圓睜:“這小子,逮到立刻回京”
坐在花壇上的玉兔晃了兩下腿,“撲通”一聲落地,笑吟吟地道:“大爺您別急,小爺見了該見的人自然會回來,倘若他不愿,那該見之人也必然會將他原封不動地送出來,您又何須急?”
舒文陽沒好氣:“偏叫你進去找,你為何不去?”
玉兔吐了下舌頭:“奴婢是來伺候爺的,可不是來老鷹捉小雞的。改明兒我還告訴老太太去,說咱們家玉樹臨風見了突厥可汗都臨危不懼的舒大將軍竟為了兒子翻人家墻頭,哈哈哈……看老太太不笑話您”
舒文陽頓時黑了臉:“你……去叫晴兒她們來”
玉兔搖頭:“七爺正打發她二人去梁府給賈大人做下手,這幾日都不會在府中,大爺您忘了?”
“……”舒文陽咬牙,“讓你多嘴。你是老太太的人,合該我差不動你……好我讓別的人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