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滿屋子皆是府上賓客,二太太容家媳婦都正襟危坐,丁婠丁妙容小姐隨側,丁妘則站在趙大太太左手邊,遞了丫鬟上來的菊花冰糖露:“娘……消消火,先喝口茶。”
趙大太太面無表情地接過,輕輕擱到桌面,緩緩道:“府中諸事從不曾斷,倒虧待各位了。他日在京,我定當好好補償各位,給各位賠罪……”
二太太與容家媳婦拘禮,忙起身道:“天災不可違,怎能是大太太您的錯。倘若這么說,咱們可不敢再叨擾了……”
趙大太太長吁口氣,眉頭一直不曾捋直:“看來府中也要大興土木,這些日子就暫且先委屈各位擔待一些,小姐們在屋里就罷,或來我這兒解解乏也好,就是這里頭外人來來去去的多了,咱們平日來回可都要注意。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各位和否答應?”
底下人自然不敢作應。唯二太太道:“您說,咱們斟酌著商量。”
趙大太太便道:“因這宅子老了,原本通這內院里另還有條僻靜的路,但被堵了個死。現要修那里的屋子,小姐們就多有不便。我就想,要不讓外頭三位爺搬進來?也好看著那些外人……”
“這……”幾人到底有些遲疑。這男人怎么能來內幃住下,傳出去小姐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趙大太太自然估算到了幾人有這番顧忌,便道:“咱家二位爺都是頂規矩的人,這我可能保證的。莫非二位太太都信不過我?還有那丁大爺,想必親家最是了解,還能不放心?”丁家宅子不比這舒公府祖宅坐地如此大,攏共也就這么點地方,故而丁鳳寅自打娶妻之后便就在大房住下了,并未搬到另外院子獨住。
“這倒不是。”容家媳婦輕輕笑了一聲,“實在是……因已出來這么久,家里也早擔心著嫆兒,前日還有信來催著家去。這不……時下不便,我看我與蓉兒也就這兩日啟程回京吧?屆時與大太太在盛京相會,豈不更為自在?”
容家媳婦儼然是要動身回京的樣子,怕是早已有此打算。二太太一聽,心里不免覺得自己這邊的人幾番造次,給趙大太太添了許多麻煩。而容閣老家的二人卻是來去皆都輕輕松松的,并未唐突過一人,自打一開始便守禮守矩未曾逾越。那此刻也回姑蘇的話,自然不好說出口,再則那丁姀也還在床上未醒人事,怎么說都脫不開身。
便開口對容家媳婦道:“閣老家畢竟是規矩森嚴,但瞧著容小姐這回受驚也不小,如此上路恐生不好,不如再待幾日走也不遲。屆時姀姐兒病愈,咱們也能一同上路走一段。太太您可是要去杭州府走運河的?”
自南往北若走海路實在兇險,走陸路身子骨吃不住,自然是走內水運河最為妥當。二太太這一問讓容家媳婦倒不好拒絕了。一旁容嫆容小姐扯了扯自己二嬸的衣袖,輕聲道:“我也擔心丁姀妹子,二嬸就再留一段如何?我今夜就書信告訴祖父,讓他老人家放心。咱們再耽擱幾日上路,應也無甚大礙。”
容家媳婦瞟了她兩眼,她便飛快別過頭去。咬住唇微微吸了下鼻子,再沒出聲。
“既然嫆兒這么說了,二嬸自然答應。不過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同男子畢竟不好同住一個屋檐下,你須答應我,在這兒可不許胡亂跑。每日在屋里女紅針線抑或同丁家姊妹作詩附文就罷……”容家媳婦的規矩可是半點都不能落后。
容小姐點點頭,是答應下了。她原本便不是個會到處莽撞之人,況看著生性膽小,哪里會做什么出閣之事。
二太太立馬也對丁婠丁妙道:“你二人可也聽進去了?往日隨你們走動是因大太太的福,最近就忌諱了吧,且跟容小姐一處坐坐就好,余日由著你們鬧去。”
二人斂衽:“是。”一面瞟了那容嫆兩三眼,不置可否。
見二人已經商量定,趙大太太自然松了口氣。立馬囑咐紫萍:“去跟外頭的爺告訴一聲,即日就收拾出偏僻的屋子讓他們委屈一陣。”
紫萍點點頭:“奴婢這就著人去辦。”
趙大太太又叮囑:“讓玉兔晴兒紅線這幾個可好生看住她們主子,切莫亂走動了。”
紫萍笑道:“二位爺可都是君子似地心性,這點倘若不知,就枉讀了這么多年諸子百家了。”
趙大太太寬心,由她打趣兒著去了。
各人便就散去。因丁姀那個院子現是沒法子住人,故而趙大太太讓人另尋了個與自己近的小院供她養病。那小院坐落的位置與丁妘的相對稱,原是那主屋一左一右的兩個耳房。后因宅子擴建,索性都圈起來另造了幾排瓦房,成了兩個獨立的院子。一個坐西朝東一個坐東朝西,門臉對望,似守著主屋的兩頭銀獅。
自打丁姀被送進那里,那門里門外就來人絡繹不絕。晴兒紅線玉兔三人更不必說,便是喜兒如璧如春都似踩自家門檻的模樣,勤快地讓夏枝春草都有些疲于招待了。淳哥兒因受了驚,還被他老子帶在身邊,近日聽說一到晚上就做噩夢,攪和地舒文陽舒季薔二人徹夜陪他玩鬧,人人都似不得閑。
一面趙大太太卻感嘆,倘若舒家另有子嗣,文陽便也不用如此分心于淳哥兒,她那七弟更不必心懷愧疚,如此拘在老太太身邊。說到底也怪舒公府如今的人丁單薄,自己這一輩兒的死了個大哥,三姐出關和親,二哥唯有文陽一個子嗣,五弟成家僅出了一女,后妻子早逝,到如今都未曾續弦,六妹嫁于七弟因禍事二十有三依舊尚虛中饋。母親是郡主身份,父親一生都未納妾,七兄妹皆是母親生身所出,可惜卻造就如今這番家族人丁衰退的景況,實難教人安心。
盛京坊間皆傳言,這舒公府里的女人都不長命。萬般福分都教老太太享受了去,著實讓老太太心里添了一陣堵。
臨窗長嘆,趙大太太也迫于無奈給娘家牽了這條線。卻不想竟讓丁姀險些送了命,教她心里好不愧疚。幾日在屋中持齋念佛,一面也祈求送子觀音賜恩露于丁妘,令她早懷趙家骨血。
這日因說宅子里久無主貴御宅難免晦氣,就請了南山寺的高僧設案做了趟法事。傍晚時與二太太容家媳婦一行才送僧人出府回來,紫萍就跟在她身后悄悄道:“回大太太,人找著了。”
趙大太太何等精明,二太太早些天就問她拿縱火之人欲揪官查辦,她左推右推才擋下,聲稱人還并未找到。其實心里老早有底,不過不敢攤開來說。這會子紫萍來報,恐被二太太容家媳婦聽了去,便道:“早前說咱家七爺壽辰會在這里擺,可因其他事情耽擱了下來,今日忽然想起,不如過幾日辦一辦,趁此沖一沖八小姐的病如何?”
二太太登時想起來,當日趙大太太可是允諾丁妙與舒季薔一起辦的,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于是眼巴巴看著二太太,心想她究竟會不會說,道:“這也好,大太太您倘若沒提起,我倒也忘了咱們剛到貴府時的那些事了……”
趙大太太眉眼倏地挑高,樂呵呵道:“那就這么說定了。哦……可不還有個七小姐也一塊兒辦的么?那就趕緊去準備準備,那壽星可得有番打扮。”立馬囑咐紫萍,“這會兒咱們府里太平了,梁大人早已在外貼了告示說咱們府里疫病已消。你就吩咐下去,讓外頭管事的去請個戲班子來,咱們里頭唱堂會。還請梁大人梁太太梁小姐都來,咱也好好熱鬧一回。”
紫萍點頭:“奴婢記下了,回頭就告訴去。”
那兩人聽了,便想看來紫萍是有事要告訴趙大太太,故而連這事也等押后再去說。于是自然識趣,紛紛告辭了去。
等二太太容家媳婦走了,紫萍便來攙趙大太太,道:“回太太,您說的沒錯,她在那墟里竟藏了這些天兒,難怪奴婢里里外外都搜遍了都找不到她的人。”
趙大太太臉色凝重:“老太太將她擺在我這里,是念在淳哥兒的情分。老太太當年饒了她,而今她故伎重演,我可饒不過你就去把實話告訴大爺,讓他自個兒看著辦。倘若送官,諸事也得打點好。畢竟是舒公府出的事,面子得顧上。什么詞兒能畫押什么詞兒是萬不能說的,你都知道。”
紫萍當年還小,對此事只從自己母親那里聽過一些,但也知茲事體大,不是自己能夠扛得起的。就不細問趙大太太什么,想若然將銀蓮揪官,只讓她畫個縱火的押就成了,其他的話自然使法子不讓她說出去。
答應著,就慢慢退下去一一辦去了。
趙大太太先說是舒季薔做壽欲請梁大人,可實是還為的這樁子事。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梁大人怎么說也是這明州府里拍板兒的人,這幾份面子還得給他。擺上幾桌請他一回,那銀蓮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留在了明州府,永遠也回不得盛京去了。如此一來,可也給老太太省了許多心。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