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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敘先是呆了一呆。繼而有些遲疑:“……你?”不是他多心,只是他總覺得,這樣有些不妥。
春瑛怎會猜不出他的想法?笑了笑:“其實也不是真的要把鋪子田莊完全交給我,畢竟我一個人,又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對莊上的事務又一概不知,就算有那本事,也沒那精神!只不過是暫時接過掌事之權,敘少爺家派去的管家,還有小飛哥原本安排的人,都還要留任的。我只是想在那胡鵬找上門時,莊上有個能拿主意的人,免得被他鉆了空子罷了。想來我手上還有田地文書呢,就算告官,也是不怕他的。”
李敘神色放緩了些:“這倒還罷了,不過莊上的管事向來是得用的,胡兄也很信任他。想來只要吩咐下去,他自然知道該怎么做。”他雖然曾經猜過胡飛名下的產業,所有契約文書不是在胡內監處,便是在春瑛手上。如今看來,果然是在春瑛這里。然而她與胡飛畢竟還未成親,現在就cha手胡家家務,也未免太不知避諱了。
春瑛還真沒避諱的意思,胡飛當初既然把東西交給她,就有托付的意思了,如果她只顧著世俗規矩,袖手旁觀,萬一胡飛的財產有一丁點兒的損失,她怎么對得起他的這份信任呢?原本胡飛將田莊店鋪托給李敘照料,是因為她遠在京城,不方便打理,如今她既然過來了,就沒有丟開手的道理。
見李敘仍在猶豫,春瑛便道:“敘少爺,實話說吧,原本在京里時,那個胡鵬就曾帶著一家老少強闖了小飛哥的宅子,因小廝們攔他,他還要把人賣了呢。那時雖有人找上官府,因他請了族長作證,說自己是小飛哥的親兄長,他老娘是小飛哥的嫡母,那官府也不好趕他出來,只禁止他買賣房屋便罷了。后來……他的債主找上門,他才帶著家人跑到江南來。他當日明明是占產,小飛哥的小廝為何攔不住他?官府為何不把他趕出來?不就是因為他名義上仍是小飛哥的兄長么?又還有一位嫡母在。底下人忌諱,官府又不想cha手家務事。敘少爺,若換了是你,胡家人在你面前哭求,你真能狠得下心把人趕走么?你不會想著,既然小飛哥不在,你就替他做主積德么?”
李敘越發遲疑起來。[.mhtxs.cc超多好]老實說,他還真有過這個想法。他對胡飛被趕出家門后的經歷只知道一個大概,也知道胡飛對嫡母嫡兄十分怨恨,但如今胡飛也出息了,嫡母嫡兄再不好,也是親人,不用太過孝敬,只要略助一點銀子,或是給他們一個住處,供給日常吃穿,便也算仁至義盡了。但完全不理會對方,看著對方走上絕路而不肯伸手拉一把,他還沒忍心到那個地步。
春瑛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微微冷笑。李敘的妻子察言觀色。忙為丈夫辯解:“并不是我們心軟,好歹是親骨肉,若胡兄弟真個不管,叫人知道了,對他名聲也會有礙的。況且胡兄為人善良,多半還是會拉一把,若我們袖手旁觀了,就怕出了事,他回來后抱怨。其實也不過是略給點銀子,再安排個住處,別的好處,我們是斷不肯給的。胡兄的那位兄長即便有怨,也不好對我們開口。”
春瑛搖頭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敘少爺和敘少奶奶是不知道小飛哥當初的經歷,才說出這樣的話來。小飛哥的父親死得有些蹊蹺,但不等他質問胡鵬,胡鵬就先把罪名栽到他們母子頭上,叫他們凈身出戶了,還發話不許周圍的人家收留他們。小飛哥帶著母親直走了小半個城區,方才賃到一處舊屋。他母親沒兩天就去了,胡鵬卻只是命人將他的小廝墨涵強行帶走。一應后事都是街坊鄰居幫著辦的,小飛哥吃了幾日百家飯,胡家人便又來趕他。他那時一文不名,真是快走投無路了!若不是我和我二叔恰好見到,又是舊識,替他尋了住處,又尋了營生,你道他如今是個什么光景?只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呢!”
李敘夫妻聽得震驚不已,敘少奶奶更是忍不住喃喃出聲:“這也……到底是親骨肉……那胡鵬竟敢……”李敘更是瞪大了眼:“我卻不曾聽胡兄提過。難道他沒去報官?!”
“報什么官呢?”春瑛冷笑,“又沒有明證,報了又如何。況且當時胡鵬攀上了梁太師一黨,正是氣焰囂張的時候,小飛哥本是庶子,哪里是他對手?”頓了頓,沒把胡飛差點兒就成了縱火犯的事說出來,只是道:“你們只覺得胡家人如今可憐,可他們手頭也不是沒有錢,江南富庶,若他們老老實實尋個營生,哪怕是女眷做點針線活拿出去賣,或是給人縫縫補補,男人出去做點零工,也夠一家嚼用的。哪里就到了絕路?我又不是要趕他們離開此地,也沒有強搶他們的仆從,更沒有斷了他們的生路,已經算是厚道了。小飛哥以前還一心想要報仇呢,后來覺得為了他們這樣的人,把自己葬送了,實在劃不來,方才丟開手,可也沒少在背后施絆子。若是他回來知道胡家敗了。只怕還會高興呢。”
李敘默然不語。他也是庶子,平日在本家沒少受委屈,可嫡母沒打罵過他,分家時,該給的產業也給了,雖然會因錢財起口角,但如此赤裸裸的趕盡殺絕,還真是沒有過。這么看來,他其實也算是有福氣的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把胡家人想得太好了?對他們也太過寬厚?
李敘的妻子輕聲勸他:“既這么著,還真是不好對胡家人太好。我們雖是好意,就怕胡兄回來后……反而生氣。”見丈夫沒反對,便轉而對春瑛道:“想來這些都是他們胡家的家務事,我們也不好cha手。姑娘既拿定了主意,便依姑娘說的辦吧。只是……姑娘到底有什么打算,可否說來讓我們一塊兒參詳參詳?”
春瑛笑了:“還要看胡家人怎么做,才能決定呢,總之,不能叫他們占一點便宜去!不過,我也知道敘少爺與少奶奶是善心人,這樣好了,不是有人跟著他們么?若是見他們有了性命之憂,出手助一助也就是了,只是別想我會幫他們改善生活。”又對李敘道:“還請敘少爺為我引見莊上的管家。”
李敘有些疑惑,若只是為了攔人,下死令命管家們趕人就是,可她為何非要見管家,又要掌權?不過聽了春瑛方才的一通話,他倒有幾分明白了。這姑娘叔侄倆幾乎算得上是胡飛的再世恩人,胡飛又十分信任她,把全副身家都托付給她了,他又何必多心,把人當成了貪圖他人家產之輩,反倒成了惡人。于是便道:“初八我要去常熟莊上料理夏收之事,胡兄的莊子就在附近,姑娘不如跟拙荊一塊兒來吧,只是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
春瑛忙道:“自然是方便的,那我初八一早過來。”又說了幾句閑話,她便回了臨時住處。
路有貴見女兒回家,便拉她到一旁抱怨道:“怎的去了這么久?不是爹說你,你也大了,又是定了親的,四處跑做什么?萬一叫人沖撞了,可怎生是好?”
春瑛笑道:“不妨事,墨涵與荷嫂都跟著我呢,我又坐了車。況且我并不是真跑出去玩了,而是去了敘少奶奶家。爹忘了?小飛哥的產業原是他家料理著。”
路有貴這才罷了:“那倒是該好生問問。怎樣?胡家人還沒到吧?”
“已經到了蘇州城。不過我看他們大概也不知道具體的地址,因此還在城里打聽。我跟敘少爺夫妻約好,初八跟他們一起到莊上去,敘少爺近日打算回京,我向他討了管理大權,等他走了,我便到莊上去。”
路有貴吃了一驚:“這……這不好吧?他家自有管家去料理,你跑那么遠做什么?!若實在不放心,等這里事辦完了,我向大少爺討幾天假,替你跑一遭就好。”
春瑛搖頭:“莊子在別人手上管著,是好是壞,底下人有沒有欺上瞞下貪了公中的錢,我們怎么知道?總得親眼見了,才能放心。再說,我還要等胡家人找上門來,好整治他們一番,出口惡氣呢!”
路有貴嘆道:“罷了,橫豎是你們的東西。只是婚禮日期將近,這里人人都忙得很,你也別太閑了,幫著辦點差事吧。”春瑛只得應了。
雖然有些倉促,但婚禮的一應物事,還是在期限到來之前,準備妥當了。李敬又請岳家荊家的人幫忙,備下了周全的吹打執事車飯茶擔,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地將堂妹送上了花轎。
春瑛跟著忙了幾日,連骨頭都快散了,婚禮一結束,她便抓緊時間歇了口氣,馬上就到了初八日,提前一天向李敬報備過,當天一早便帶著荷嫂坐了車,又有墨涵跟著,一齊往李敘家來。
此行去常熟,仍舊是走的水路。只是坐的卻是小得多的烏篷船。春瑛陪敘少奶奶主仆坐一艘,一路上一邊看兩岸風光,一邊向對方討教本地的風土人情,以及衙門里的情況,以備萬一。只是說著說著,注意力就被景色吸引過去了。
這時候的江南水鄉,仍帶著一種天然的風韻。彎曲的河道,不同材質與形狀的橋梁,兩岸的房屋白墻上長著幾片青苔,烏黑的瓦片襯著藍藍的天,倒顯得天更藍、瓦更黑了。岸邊的垂楊散落著根根枝條,有的漫入水中,隨著青綠的水波飄浮。船娘劃水的聲音組成了舒緩的節奏,倒象是在演奏著曲子似的,只是時不時被其他路過的船只打亂。岸上傳來孩子的嬉鬧聲,以及大姑娘小媳婦的吳儂軟語,又聽得遠處有小販在叫賣,拉長的調子,卻聽不出講的是什么,聽得人又是糊涂,又是好笑。
春瑛微微放松了身體,饒有興致地看著岸邊的人們,敘少奶奶笑道:“這里剛來時,或許有些住不慣,只是住得久了,就知道好處了。比京城繁華得多呢,且又安逸。”春瑛對她笑笑,沒說什么。
走了一天,終于到了練塘。船直接轉入李家的私家河道,kao在李家宅子后門的小碼頭處。
春瑛下得船來,留意到河道往前再走一百來米,似乎還有一個碼頭,只是被柳樹重重遮住,看不真切。敘少奶奶回頭叫她時,見她看那碼頭,便笑道:“那就是胡兄的莊子了,因那里有許多柳樹,名字就叫柳樹莊。過一會兒,咱們就直接走過去瞧。”
春瑛笑著應了,按捺下心中的激動,跟著敘少奶奶進了宅子,才坐下上了茶,李敘便命人來報,說已經遣人去請胡家的管事了。春瑛略動了動身體,重新坐直了,慢慢喝茶。
但那管事卻一直沒出現。敘少奶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忙命丫頭再去催,不一會兒,李敘親自趕過來了:“不好了,老張叫一伙人堵在莊口了。那伙人為首的可不正是胡鵬么?口口聲聲說他是胡兄的親哥哥,帶了母親來投奔弟弟的,命老張迎他們進莊,老張正跟他們吵呢!”
敘少奶奶立刻望向春瑛,春瑛翹了翹嘴角:“來得正好,我正煩惱,那胡大爺也未免太沒用了,居然這么多天都沒找到地方,如今看來,他還不算非常傻。”便站起身來,沖李敘夫妻笑道:“二位可要一起去看戲?咱們就來會一會這位胡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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