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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鄧舍親自去見王夫人,給她解釋目前處境。
一心想神氣十足回上都的王夫人,聽完鄧舍的話,傾下半桶冰雪來,心涼身寒。較之別人羨慕,不用說,保命更為重要。她遲遲疑疑地問道:“將軍有何計議?”
鄧舍不肯說自己打算,推到眾將身上,他道:“得知此情報之后,屬下緊急約見諸將,商談去留之計。大家一口同聲,大兵即將壓境,敵眾我寡,城不可守。然而,上都危急,屬下等身為關平章麾下,自當同赴危難,絕不能怯戰而逃。所以,眾將決定,兩日后撤出永平,游擊往東北方向,伺機趕赴上都。”
他瞧了眼強作鎮靜的王夫人,話鋒一轉,又道:“只是,赴死男兒事;此行危險多多,娘子千金之軀,坐不垂堂。屬下認為,兵兇戰危屬下等一力擔之即可,娘子若愿意,一帆渡海,盡可先去山東。”
王夫人心中滿意鄧舍安排,顯露出來故作猶豫之態,鄧舍再三懇請,她才點頭同意:“小鄧將軍忠心耿耿,妾身敬佩萬分。”三言兩語,敲定出海日期,約在后日一早。入永平以來,鄧舍送上、王夫人索要了甚多珠寶綾羅玩物用具等等物事,她得用一天的時間來收拾。
急切之間尋不到大船,扈衛止揀選了三二十人,多為王夫人身邊舊人。之前送來的兩個婢女,也一起帶上。又應王夫人要求,鄧舍從府庫取來銀百兩,以壯行囊。
安排妥當,踏著夜色,鄧舍告辭回府。回想起來,半夜對話,王夫人竟把大半時間用在了提各種要求之上,一語不曾問及還留在遼東的王士誠。
他晚上回去還不能睡,太多準備工作要做。
首先發軍械,其次給士卒開三個月的糧餉,穩定軍心,還得找一個借口,告訴他們行軍的目的地。不能直說,也不能假說,這個任務,交給了吳鶴年。吳鶴年不負所望,“永平乏糧,高麗糧多”,招募的新軍餓怕了的,八個字足夠了。
除此之外,當務之急,是凝聚戰斗力。鄧舍挑出三百名會使用火銃的老卒,把從永平得來的火銃分給他們,加上原有的一百火銃手,合計四百人。另外除了繳獲的八百匹戰馬,幾日來,又自各地城縣豪門大戶中,搜集了百十匹,湊夠九百,配上會騎馬的九百個新兵,組織起了一支騎兵千人隊。
火銃隊和騎兵隊,鄧舍一并帶到身邊指揮。至于剩下的四百老卒,以親兵的身份,下到文、陳、趙三人軍中,暫任百夫長,好在行軍路上訓練士卒。
兩天之中,又召來四千多人。鄧舍自帶兩千,撥給趙過一千,剩下一千人,平分給關、李、羅。第二天,送走了王夫人,鄧舍就像胸口搬走了一塊大石一般,神清氣爽,輕松自在。
萬事具備,第三天一早,陳虎帶前鋒先行,關世容、李和尚分做兩翼,趙過押運輜重,文華國斷后。羅國器、河光秀等,隨同中軍。人馬逐次開拔。
大寧、興州位處永平西北。鄧舍決定繞開它們,取道東邊的瑞州總管府,向北直走,橫渡大凌河,轉折東去,過遼陽,直達鴨綠江。總計行程,六百里上下。
出得永平城,鄧舍高坐馬上,回頭觀望。陰森森天空下,遠處城池巍峨,山林聳峙。近處大旗飄揚,戈戟叢立;前后人歡馬騰,煙塵飛蕩。不禁感慨,十天之前,倉皇奔命,轉眼之間,坐擁萬人。
忽然想起王夫人種種表現,鄙薄之余,為之警惕。
穿越以來,所聞所見,白骨山積血成泉。如此世道,這般人間,生死百態尋常見,王夫人的行為,說起來不值一曬。短短十年間,多少英雄起了,多少英雄敗了?
想當年,芝麻李、布王三,南、北瑣紅軍偌大的聲勢,兩三年風消云散。數十萬眾分崩離析,本人落個獻首大都的下場。時也?命也?鄧舍轉回頭,低頭沉思,絲毫不像身邊河光秀諸人那般躊躇滿志。他舉步維艱。
但不管前程如何,路,一步步還得走。
路該怎么走?大江南北烽火遍地,任誰都看得出,大元朝搖搖欲墜。然則,蒙元畢竟立國百年,又有全國各地豪門大戶的支持,再不濟,收拾他這一支小小隊伍的力量,還是有的。環顧四周,他深深體會到了周公之所以吐哺的原因,人才太難得了。
數遍周身,可用之人,寥寥無幾。陳虎謹慎有余,只能謀一域;趙過勇武,一個將才;文華國粗中有細,脾氣太過暴躁;羅國器等人不用說,吳鶴年貪生怕死,不堪重用,河光秀之流,犬狗罷了。
求才令掛滿城縣,言辭懇切;吳、河兩塊馬骨拋磚在前,可來投的文人士子,依然一個也無。面對這種情況,他輾轉反側,束手無策,也動過招攬前世所知的那些名將名臣的念頭,轉念一想,并非可行之道。
他前世知道的名臣名將本就不多,大亂至今,估計大部分也早都各有其主,找也無處找。最重要的,他根本不相信遍天下就那么幾個人才。
歷朝歷代,開國元勛基本都是皇帝發家前的老鄉、熟人。難道真的就是天地靈氣鐘在一地?無非因為老鄉、熟人,才是掌權者最信任的人罷了。與其說天降星宿輔佐真主,不如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轉念一想,古人云:十人中的第一為杰,百人為豪,千人為雄,萬人為英。如今,他的麾下也有萬人之眾了,說不定,其中便隱藏著成百上千的英雄豪杰。鄧舍精神一振,吟道:“雄關漫道真如鐵,六億神州盡舜堯。”
河光秀耳朵尖,雖不識字,倒懂得什么叫詩,沒口子地稱贊:“好詩,好詩。大將軍文武全才,直聽得小人屁滾尿流。”
鄧舍沒笑,羅國器先笑了。一個閹人棒子,人模狗樣學人文縐縐說話,邯鄲學步,狗屁不通,這簡直就是對圣人文字的侮辱。換在平日,他還不立刻就勃然大怒?只是如今王士誠把他操練得轉了性,一笑而已。他按住馬鞭,指向遠方,向鄧舍說道:“將軍,走得快時,今天便能進入遼陽界面,明日晚間,就能扎營六股河畔了。”
鄧舍望了望天,道:“天氣不好,士兵又只經過草草訓練,走不了太快。”接連兩天,沒見著大寧、興州的動靜,他有些不安。正思量間,一騎快馬從前邊奔來,認得馬上騎士乃是陳虎的親兵,鄧舍心中一緊。
那騎兵飛馳到前,滾落下馬,沖到鄧舍馬前,急促報告:“將軍,前方十里,我部接觸到一小股韃子游騎。陳千戶手邊止二三十個老兄弟有馬,追趕不及。”
“韃子奔哪個方向去了?”
“一部奔大寧方向,一部游弋左右。”
這是在觀我軍容!鄧舍心念電轉,傳令:“各部,高舉大旗,嚴令各位將軍約束部伍,務必整齊行列。”這些年他費盡心思,頗尋來了幾本兵書,也曾細細研究過。兵家有云:無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陣。
鄧舍命令陳虎親兵:“撥給陳千戶兩百騎兵。韃子游騎,一個也不許放走。”再問,“除了游騎,韃子的大隊人馬見了沒有?”
“三十里之內,沒有敵蹤。”
鄧舍凝神靜思,他們才出永平不遠,元軍縱使攻擊,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可慮者,這股游騎究竟是從大寧來的遠探,還是元軍來攻軍馬的前鋒。
羅國器喃喃道:“韃子若真來攻,這一萬新兵,……”
“怕的不是他們來攻。”鄧舍打斷羅國器的話,“怕的是他們不來攻。”
“將軍是怕韃子……?”
“在前道設伏。”
鄧舍咬了咬牙,再度傳令:“命令陳千戶,游騎再放三十里,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不許放過!”他猶豫一下,打消了立刻召回下放各軍老卒的想法,為時太早,現在做了,只會引起新兵們的不安。
他沖羅國器拱了拱手:“羅千戶,等韃子真來了,辛苦你一趟,帶兩百個人,去后軍替下趙過。其他的,暫交我來指揮。護運輜重的擔子,暫且交托給你。戰亂若起,沒我的命令,你無需參加,保好糧草就是。”
羅國器毫無不豫,爽快接令。
沖鋒陷陣,他自認不如趙過。而且,臨陣交托,不也正是信任的一種表現?山東沒去成,他有想法;可是對鄧舍的慷慨大度,他還是十分佩服。不說別的,換成他,就不一定舍得把幾千人馬交給才相識個把月的外系統領。
“人在糧在。”他簡短地道,又問,“要不要請來文、趙諸位,商討一下軍情?”
鄧舍搖了搖頭:“韃子要來,早晚要來。無非戰、守兩策。退回永平守城,百害而無一利,只會造成軍心浮動,倉促成伍,更是大忌。如此,戰而已。”他又解釋,“突然之間,把他們都叫過來,一樣會引起士兵疑慮。自亂陣腳。”
微一沉吟,他第三度下令:“傳令,徐徐行軍,過午即停。各營結寨,一定要把營地扎好。壁壘溝塹,旗幟警鼓,統統不能少。”
“也好。挖筑工事,權當練兵。”羅國器苦中作樂。
連下三道命令,鄧舍仍覺不足,吩咐河光秀:“去請黃千戶、吳先生來。就說,我有事相商。”
剛才他緊張發令,無暇注意河光秀,此時才發現,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聯系河光秀去永平做內應時,也是這般自若神色,鄧舍和羅國器對視一眼。兩人想法類似,表達不同。一個想:真是個怪人。一個想:狗膽包天。
鄧舍請的是兩個人,只來了一個。黃驢哥推說人微言輕,夠不上“相商”的資格;吳鶴年來得很快,他不會騎馬,鄧舍專門給他找了輛車。雖然如此,天寒風冷,一樣凍得不輕。
吳鶴年縮著脖子,鼻涕橫流,半晌說不出一個字。行軍打仗,他沒接觸過,鄧舍也沒指望他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謀劃。他想問的,是吳鶴年對張居敬、世家寶兩人的了解。
“張居敬管行樞密院的,那是軍事;小人任職偽元的是地方,和他不搭界,沒什么了解。”吳鶴年絞盡腦汁地回憶,說道,“世家寶倒是略知一二,接觸過幾次。這個人至正初年進士出身,善言論,有城府。會說漢話,懂漢字,對咱們的書史甚有涉獵。文質彬彬的,姿容豐整,州縣中很有人望。”
他能想到的,只有這些。
鄧舍通過他的描述,大概勾勒出了世家寶的形象,簡而言之,一個漢化的蒙古人。這就不太好對付了,他讀你的書,讀你的史,他了解你的文化,他可以猜到你的思維方式;反過來,你卻很難猜測他的思維方式。
鄧舍皺皺眉頭,注意到吳鶴年臉色刷白,長頸高喉,不住地吞咽唾沫。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害怕的。這倒提醒他想起了一件事,叫過來幾個親兵:“保護好吳先生,寸步不離。他有什么閃失,提頭來見。”
名為保護,實則監視。吳鶴年聽出意思,情急惶恐,顧不得冷,一伸頭,要表忠心。一騎快馬,又從前方奔來。
“報將軍,陳千戶親自指揮二百騎,包圍了韃子游弋。”
“韃子幾人?”
“三十人。”
“戰績如何?”鄧舍追問。
“尚在激戰。”
鄧舍直起身子,遙望前方。蒼茫雄厚的大地之上,枯草泛青;烏云壓頂欲摧,籠罩著長蛇一般的行軍隊伍。冷風刮甲,卷動各色旗幟翻飛不定。卻看不到前方戰況。士卒們紛紛給又一撥從前邊奔回的快騎讓開道路,注視著,竊竊私語。他們感到了異常。
“報將軍,激戰正酣。韃子騎射兩精,前后追逐,至二十里外。陳千戶親自取弓。”
昔日上馬賊中,陳虎有一個外號,喚作“神箭養叔”。養叔,說的是東周列國時期的養由基,以善射聞名。連陳虎都親自上陣,可見敵人騎射,的確厲害。羅國器下意識去扶腰畔馬刀,鄧舍一言不發,凝神望前。
再一騎遲遲不來。
足有兩刻鐘,前邊軍卒一陣騷動,不知是誰,先歡呼一聲。隨即,前呼后應,歡呼喝彩之聲,一路波到鄧舍這里。隨著歡呼聲,陳虎馳騁到來,左手高舉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身后十余騎,俱都鞍旁懸首,右手舉刀,同聲大呼:“陳千戶神箭無敵,十射十中。來犯韃子,無一生逃!”
羅國器長出一口氣,松開握著刀柄的手,喜笑顏開:“報捷,報捷。”
鄧舍卻心中一沉,陳虎身后跟從,皆是親兵,沒一個新派去的。陳虎奔馬到來,人頭舉過馬前,大聲報道:“啟稟將軍大人,末將幸不辱命,韃子盡數全殲。人頭在此,請將軍觀。”打馬近前,和鄧舍并行一處,大風卷盔,他俯身低語,“二百新騎,陣亡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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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芝麻李。
一說未死,兵敗之后,遁入山林,出家做了和尚。這個說法和明末李自成出家的傳說何其相像,大約是當時百姓不忍聞這等英雄之死,以訛傳訛,聊作安慰而已。
2,南、北瑣紅軍。
芝麻李、南、北瑣紅軍俱為起事較早的義軍。皆在起事次年失敗。擊敗他們的是孛羅帖木兒的父親答失八都魯。
“參政答失八都魯請自攻襄陽,許之,進次荊門。時賊十萬,官軍止三千馀,遂用宋廷杰計,招募襄陽官吏及土豪避兵者,得義丁二萬”。
用青軍就可以剿滅這兩支義軍,一方面大約是因為義軍沒有經過軍事訓練;但一方面,用青軍卻不用正規軍,也可見當時大部分元軍的戰斗力,實在不值一提。
兵敗之后,南瑣紅軍的殘部,一部分加入了劉福通部,一部分加入了朱元璋部;北瑣紅軍大多加入劉福通部。壯大了這兩部的力量。
3,六股河。
瑞州總管府北,小凌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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