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國等級分明,階級觀念深入人心。此國的律法《封律》中就有這么一條明文規定:賤民不得辱罵普通百姓,而普通百姓不能辱罵士族,除了諫官以外的士族則不能辱罵皇族。逐級違者,三十大板,越級違者,五十大板,并將在大牢中監禁一月,此間不準治傷。
這是極其嚴重的一條律法,特別是越級違反者,五十大板下去就去了半條命不說,何況事后不給治傷,直接關進地牢,十中有十只能是死在牢中。
而徐青綾還在徐家族譜里,她知道徐家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個普通百姓,不過倒是應該跟皇族也搭不上邊,那就只能是士族了。
陳尖此人,聽名字就知道是陳家的家仆。這幾個月來,她多多少少有點了解封國的民俗和隱性條文。在封國,人牙子是不得買賣普通百姓的。
大戶人家只能是雇傭這些良民,不得做死契,只能簽活契,有一年契、五年契、十年契,最久也就只有十年,不過倒是可以續簽,這就有了一些良民在一戶人家一干就是一輩子,而這些人則是最得主家信任的。
還有一點就是作為普通百姓的下人,他們的姓氏還是保留著原先的姓氏。
自封國建國一百多年間,此項條文已經是成了不成文的規定了。
賤民簽的則是死契,且不允許有自己的姓氏,只有主人覺得此人忠心耿耿,盡心為其辦事,在合適的時機,才會被賜予他主人的姓氏。不過,一般是不會改籍的,仍是賤民。若是能得以改籍,那絕對是主子的天大恩賜。
由于改籍工序復雜,一般主子都不會為了個下人,費那事情。故而,在封國能改籍的賤民寥寥可數。觀那被色心蒙面的陳升,是絕不會浪費人力、物力,僅僅只是為了給陳尖改籍。
陳尖一聽,臉色全變青了,吶吶無語。
他并不是良民,之前多次跟陳升提過,幫他改籍,陳升都是當場應諾了,事后就將它拋到腦后,忘得一干二凈。起初,他倒也不是特別介意,這對他在陳升面前的地位,沒有半分影響。可沒想到,如今出了這事。
陳尖泛青的臉,緊繃著,眼睛顯得斗大,兇狠地瞪了一眼陳舅爺。眼前,他是既懊惱,又害怕。不過,即使他改了籍,還只是個良民,也是不能辱罵士族的。
若是徐青綾真去告發的話,那絕對是得挨上五十大板的,事后還會被關押進牢。而衙門想來是不會留任何情面給一個區區家境敗落的商人的下人。想到此,臉上僅有的血色也慢慢褪去,頓時,臉色慘白慘白的。
那陳舅爺方才也被陳尖的那一腳嚇了一大跳,好久才“醒”過來。又恰恰聽到徐青綾提到的《封律》,好一陣子思索,才記起了有那么一條,低一等級的是不能辱罵上一等級的這一條文。
他記得之前答應陳尖改籍的事,他嫌麻煩,還得花銀兩打通關系,就根本沒將此事當回事來看,估計這陳尖事后還不得將他大罵一頓。邊想著邊望向陳尖,剛好收到陳尖那狠厲的一眼,身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嚇了一大跳。
徐青綾看著陳尖不斷變化的臉色,以及陳升那被陳尖嚇退的一步,暗想這對主仆真是好笑,主子不像是主子,奴才不像是奴才,主子竟然會怕奴才,可真是稀奇。
不過,不管他們的相處模式如何,現在他們絕對不會再敢說些什么了。徐青綾相當肯定這一點。
“陳尖!”徐青綾喊道。
原本提心吊膽的陳尖,緊張地看著徐青綾的臉,不敢再與她的眼睛對視,只敢眼神閃爍地望著她的下頷,緊握的手也不斷冒出汗來。不知道她要說什么,是將他法辦還是?只等著徐青綾給他判刑。
而原本受了兩次驚嚇的陳升,被徐青綾再次這么一嚇,緊貼著身子的褂子顏色頓時深了一片,竟然是被嚇得屁滾尿流了!
徐青綾搖搖頭,對陳升原先的印象完全顛覆了,竟是如此膽小,還不如一個奴才。陳尖雖然面色發白,但是還好好地站著,且他主子的糗事也并未發生在他身上。
“還愣著作甚,帶著你的主子,給我滾開!馬上給我離開緋園,以后不許踏進一步。否則,此事不會就此歇過,絕不輕饒。”他們并未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沒必要將事做絕。剛才也只是為了警醒他們,她徐青綾不像是白姨娘這般好欺負。
與此同時,也是為了以后不受他們的打擾。畢竟以后她干得事情大,也多,出入別院的次數更是會增多。雖然她也知道,那別院中的眼線照樣能得知她離開別院的事兒,但她只要保證在緋園的安靜即可。而她出外行事時,他們怎么也沒本事知道具體事宜。
陳尖感到相當意外,徐青綾竟然會饒了他,瞬間原本緊繃的臉就僵住了。
而陳升一聽到,徐青綾不再追究,就趕緊作揖道:“五小姐,我們就走,就走。”說著,拿手一招那四個高大的下人,忙弓著背,快步走到門邊。跨過門檻后,見徐青綾沒有阻攔,就加快腳步飛奔出去。那速度就是后頭有狗追著,也沒那么快。
那臃腫的身材,雖是一搖一擺的,竟然能跑出如此速度,徐青綾有點嘆為觀止,不自覺間眉角帶著些笑意,這陳升也算是娛樂了她一把。
其余四人見主子離開后,也紛紛作鳥獸散。竟然,都將陳尖給拋下了。
而徐青綾望著還愣在一旁的陳尖,道:“你還不快滾?”稍停了一下,繼續道“還是你不滿意我的安排?”尾音輕挑。
陳尖怕徐青綾改變主意,忙道:“不,不,五小姐,小人馬上滾,馬上滾。”說完后,頭碰膝蓋,給她行了一大禮。轉身急急忙忙離開,卻是不小心被門檻給絆了一跤,撲倒在地。
身旁的三丫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徐青綾聽了瞟了一眼,三丫這才稍有些收斂,但是眉角還是止不住的笑意,懦懦道:“小姐,奴婢實在是忍不住。”
徐青綾也覺得好笑,但是她必須忍住,否則現在笑場的話,如何震得住還趴在地上的陳尖。
陳尖聽見后,原本伸開著的支地的手掌,合攏握緊,這次的仇他一定非報不可。
剛被徐青綾赦免的陳尖似乎已經開始健忘了,忘了這次所受的教訓。而徐青綾的這次心軟,輕饒了陳尖,也為她以后埋下了一個不小的障礙。
陳尖努力撐起身,也不收拾滿是灰塵的短褂,回過頭,露出灰撲撲的臉,看了一眼她們,就像沒發生過此事一樣,傻笑著抬手摸摸腦袋,道:“五小姐,我這就走。”隨后,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見并沒再像方才一般摔倒在地,遂,飛奔著離開,這速度與他家主子有得一拼。
在陳尖走出緋園大門后,徐青綾才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有所收斂的三丫,也跟著笑出聲。
足足笑了三分之一炷香的光景,主仆兩才笑罷,停下。
三丫走到正躺在地上的放銅盆的架子旁,蹲下身,將架子扶起來。隨后,將銅盆、澡豆等一應物事都收拾齊溜后,拿過一旁的銅盆和白布,跟徐青綾道了聲,出門打水去了。
此刻,屋內才算是真正靜下來,而不是先前那緊繃著的安靜。
直到此時,徐青綾才算真正松了口氣。其實她內心并不如方才所表現的那般強勢,心中也是十分害怕。陳升那方人多,必然勢重,而她這邊只有三丫跟她兩人,況且都是半大的孩子,怎么也是比不了他們的人高馬大。
萬幸的是陳升膽小怕事,那四人又是聽他行事,即使陳尖再怎么囂張,也是他一人“孤軍奮戰”,故而力薄的徐青綾也能和他一戰。而真正取勝的,完全是封國的律法《封律》所起的作用。她十分慶幸自己早間拿了《封國簡史》來看,否則根本是想不到有這么一茬的條文。
而恰好陳尖也正如她所料只是個賤民而已,而她之前也算是京城貴女,倍受徐家老爺的寵愛,才不至于在被趕至別院時除了祖籍。這是徐青綾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徐老爺是先前寵著徐青綾才舍不得將她除名的,她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徐青綾知道若是沒有這些巧合,今日還不知道如何收場才是。
思量至此,徐青綾就想起了三丫來。
“三丫”只是三丫的小名罷了,她的本名叫琉璃,也沒有姓氏,原先就是白家的家仆,只是后來隨著白姨娘來了徐府。而白姨娘只是個姨娘,是無法賜予三丫姓氏的。如今,今天的事情發生后,讓她覺得必須得想法子改了她的戶籍。
她絕不允許自己的人被欺負,也暗自慶幸曲巖兮當初并沒有以《封律》為借口,故意刁難三丫的無禮。
而三丫這個小名也不再適合作為名來喊了,隨著年歲的增長,三丫,不,琉璃也不算是個孩子了,在這個世界也算是個小姑娘了,過幾年及笄后,就要配人了。
徐青綾不知道,在她深思的時候,頭頂的屋檐上有人正望著坐在房中的她。在帶有深意的一笑后,輕輕地將原本揭開的瓦片重新放回原位,使屋頂看起來沒有絲毫的變化。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