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自秋后幾乎天天下雨天氣驟然轉涼
孟夫人過來林家看望七七時會帶著三妹提過兩三次要三妹到林家來照顧七七起居總被林夫人婉言謝絕孟家雖然勢大但在這種家事上也不便不強人所難孟夫人說過幾次最終還是放棄了
林夫人從不讓七七閑著好在七七也怕無聊多做些家務也勝過一個人在屋子里發呆林家下人不算太多從黃管家以下連著花工、廚子、做雜事丫頭們一共十五人黃管家不怎么和七七說話但他和黃嬢一樣為人周到細心，為她省了不少事，遇到她處理不了的情況，黃嬢亦會主動站出來料理。傭人們對這個新過門的大奶奶保持著一種合適的敬意和距離，林家向來嚴肅拘謹，他們都不多話，從不主動和七七談心imgsrc/data/images/rp/1/udxb6.png臁br三妹過來時候會和七七一起繡枕頭套七七手藝靈巧臥室里窗簾、坐墊、桌布都是她親手做三妹和她做著女紅有一搭沒一搭談著孟家新近發生好玩事情比如沅荷跟秀貞鬧別扭被孟夫人訓斥了一頓秀貞想要孩子不知聽了哪個士話硬要去白馬鎮摸一個什么菩薩鼻子被至聰罵了一頓
七七聽得格格直笑
三妹忍不住笑問：“七姐和姑爺什么時候才能有個孩子？”
七七臉一紅啐：“才多大就要當人媽？”
三妹嘆了氣：“有個小孩子陪便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七七倒是一怔
她嗎？
七七算了算新婚后靜淵帶她參加過三次酒宴兩次飯局幾次牌局她自己從不喜歡打麻將更從沒有見過靜淵打牌也從未想象過自己丈夫會打牌
秀貞笑過她：“丈夫是留洋回來人怎么可能沒點花把勢？年紀輕輕就當了東家不會際應酬怎么行？”又提醒：“也要多學著點跳舞啊打牌啊喝酒啊怎么都得會一點丈夫在外頭做老婆也要給他長臉別忘了揚州那個三舅舅不就是嫌舅媽太過拘謹不會應酬便找了個姨太太天天帶在外頭晃悠？有錢人家誰不有個三妻四妾？”
七七反駁：“可是爹爹就沒有！這么多年他就只愛媽媽一個！”
秀貞：“爹哪能跟別人比？”
其實七七也想學著玩際場上應酬她完全不懂因而在內心中當然怕靜淵找姨太太另一方面也擔心自己太過無知陪丈夫出去給他丟人靜淵打牌時候她便乖乖坐在他身旁想記住那些牌名字名字倒是容易記可玩法、擺法她卻一竅不通怎么也記不住靜淵手長得很漂亮拿著那些象牙麻將更是顯得修長剔透她看著看著就走神
坐在靜淵對桌杜老板就是清河人稱活三牲里“膀子”見她呆呆坐著主動搭話：“林太太平時喜歡玩些什么？”
七七心不在焉應付了幾句眼睛只盯著靜淵牌東西南北風發財加紅中她記了又記記了又記再在心里默默背一遍
靜淵轉頭瞧了她一眼輕聲一笑：“別在這兒悶著了這里人都抽煙把熏著可不好”
“陪著”她陪笑
靜淵手一順把牌一放贏了一個天糊
杜老板和另外兩個對家均笑著哎喲一聲靜淵也朗聲笑了起來露出一潔白牙齒向來從容淡漠他此時是多么瀟灑倜儻
靜淵笑著拱手：“叔伯們承讓！”
七七側頭看著他她簡直被他迷住了這個男人氣質嫻雅有禮謙恭又打得一手好牌哦她竟然也見到他抽煙了他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抽過煙！
杜老板三姨太娉娉婷婷地過來給這一桌人挨個敬著煙鳳目含情走到靜淵面前玉手纖纖遞給他一支雪茄手指甲用鳳仙花染成亮亮粉色嬌聲笑：“林東家贏了家老爺錢老爺還讓給敬煙呢看這煙是點呢還是自己點？”
眾人都呵呵大笑有心要看她開玩笑七七熱血上涌昂起頭小臉變得通紅那三姨太見七七瞪著她輕輕拍拍嘴笑：“哎喲東家在這兒可是討人厭了”對七七：“林太太要不來給東家點？”
七七窘得眼睛都快紅了輕聲：“不會”
杜老板見她難堪心里不忍忙笑：“金枝林太太年紀輕適可而止啊”
金枝嬌嗔：“哼才過門幾天就心疼起別人來了也是林太太這么漂亮可愛跟個小瓷人兒似誰見了不喜歡是吧林東家？”眼神瞟向靜淵
靜淵笑：“嬸子謬贊了！謝嬸子煙”
取了火柴自己把煙點了動作非常熟練七七看著他再看看周圍人突然間覺得自己非常多余
“回去吧”靜淵說七七意念已經游移到遠方去了聽到這句話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朝外頭走去
出去時候聽到杜老板笑：“她還是個小幺妹也不好好陪陪她”隱隱聽到靜淵：“哪有那功夫？”七七本已踏出會館聽到這話腳步不由得一僵
靜淵一直很忙越來越寡言少語七七慢慢這是知他習慣這段時間他一定有非常緊要事情處理而這樣時候他脾氣會變得很怪她也不敢招惹他
晚上他常在外屋查看賬簿怕燈晃得她睡不著覺他要么去書房要么就在外頭那間屋子她躡手躡腳從里屋出來給他拿了件外套披上他既沒有回頭也沒有說點什么她心里亦覺得這理所應當
偶爾她也會好奇探過頭去看他在書桌上究竟看什么他卻像背后長了眼睛似砰地一聲把賬本扔到桌上：“睡覺！”賭氣似把衣服往椅子上一扔徑自上了床把她晾在外頭一宿無話
所以她只好安靜地看他背影在柔和黃色燈光下他背影顯得高大安穩一成不變他衣袖輕輕晃動時縹緲得如霧一樣她看一會兒便默默轉身回到獨自睡了過不多時他會悄然上床輕輕把她攬進他懷中
一陣秋雨一陣涼似乎再也沒有中秋節那晚那么溫暖美麗月色了
余芷蘭去成都準備結婚了錦蓉大學開學早也去了成都錦蓉離開清河并未通知她反而是靜淵無意中說到她方才知錦蓉早就走了
七七知靜淵與錦蓉家關系日益密切林夫人見過錦蓉幾面似乎很喜歡這個女孩夸她知書達理雖然是個新時代文明女學生卻沒有一點驕矜之氣
七七當時就站在一旁臉上不禁一紅因為楠竹私下里提醒過她夫人總覺得她雖然表面謙和柔順骨子里卻有股讓人不喜歡傲氣
那天林夫人特意留錦蓉在家吃晚飯千叮嚀萬囑咐讓黃管家一定要把東家叫回來
“哪有這么只顧生意不顧家？他今天若不回來可真要生氣了告訴他若生氣了自有讓他后悔事！”林夫人把桌子一拍
靜淵匆忙回來見到錦蓉和母親坐在一起臉色有些不好看七七在一旁叮囑黃嬢和下人們布菜，見他回來，亦無暇招呼他。林夫人便把靜淵叫著說話，靜淵還是那么少言寡語，林夫人似乎生怕他冷落客人，便主動講了些靜淵小時候的笑話。
七七在旁邊聽到好些事情林夫人從未講過這倒讓她訝異靜淵在一旁聽著臉色晴不定
黃嬢輕輕道：“奶奶，你去陪著歐陽小姐說說話吧，這里差不多就好了，不用盯著了。”
七七心中感激她自過門后雖有楠竹在一旁悉心照顧但黃嬢卻也暗自幫了她不少。她去坐到錦蓉身旁，剛坐下，卻聽林夫人語氣淡淡地問：“至衡，沅荷怕是快生了吧？”
七七一怔忙算算日子笑：“還有些時日不過也快了”
林夫人笑：“親家公就要抱孫子了是不是不高興壞了？”
七七不知她接下來要說什么只微笑應：“是啊哥哥們結婚得早卻一直沒有子嗣四哥算是第一個有孩子家里現在早忙開了”
林夫人嗯了一聲把眼睛轉向靜淵靜淵低著頭喝茶覺察到母親目光只不抬頭
林夫人：“宗族延續是大事也要抓緊”
靜淵手中茶碗禁不住輕輕一抖七七臉早就羞紅了
錦蓉只微笑地看著他們倆眼眸深處閃爍著一絲讓人難以覺察光芒
刮了兩天風滿園秋花盡被吹倒在地到了清晨籬倒花落草露如碎玉般零亂庭中積水泛出青白之色斷枝敗葉映著迷蒙煙色鴨拓草由于長得過高被風吹斷后垂頭喪氣地浸在泥水里七七便叫了幾個小子把花園那些被吹倒花都收拾了一下兩個小伙子把袖子挽得高高把一大叢鴨拓草扶了起來一人拿了麻繩把中間捆上做個加固枝干飽滿易脆加固時候一便掉了好幾根下來花朵紛紛打在小伙子赤胳膊上花臺上有幾朵藍花掉進泥水里濺起小小漣漪破敗藍色花瓣灑在一只蝸牛背上蝸牛沿著水洼邊緣慢慢地爬著身后留下一條細細痕跡七七看著它覺得那似乎就是自己她才不到十七歲生活卻過得像蝸牛一樣
中午靜淵倒是難得回來了她正準備午睡見他興沖沖進了屋難得神色開懷
靜淵一面脫外衣一面拿了茶一喝下輕輕舒了氣
七七見他眼中似閃爍喜悅忍不住笑著問：“有什么喜事嗎？”
靜淵微笑：“目前尚未有但是就這兩天一直心煩一件大事情就會解決了”
他臉上笑容一掃多日霾她也為他高興起來忙坐起笑：“還沒吃飯吧？給弄點吃去”
他把她攔住微笑：“在六福堂吃過了這會子只覺得累想歇一歇”
七七往床里頭讓了讓靜淵脫了衣服鞋襪也上床來
她替他攏好被子
“快到冬天了那些藍花就快謝了好在花園里有臘梅看那兩種香味差不多”他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吻
她萬料不到他竟然還為她記掛著這個心中一動
“七七”靜淵把她手放在自己心“好累”
她眼中他雖然心事重但遇事歷來疏冷清俊云淡風輕從未聽他叫過一聲苦這句話說出來滿帶著疲倦她只用一雙溫柔眼睛看著他緊緊握住他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把力量傳給他一樣
“這幾天冷落了了”靜淵喃喃細語
她把頭靠在他胸前默默聽著他胸腔里心跳聲過了一會兒方說：“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他忽然輕聲笑了一笑模模糊糊說了一句話：“樹上開花……哼以為誰會不知？”
七七渾然不解不禁抬起頭看了看他似乎多日操勞到今天暫時有了一個休憩時間靜淵鼻息沉沉已沉沉睡去手卻依舊摟著她她怕驚動他只好繼續靠著可卻怎么也沒有睡著數著他心跳一下一下再一下……
她后來隱約猜到靜淵臉上喜色也許來源于呂家一張請帖
同興盛老板呂清泉大發帖子邀請眾鹽商攜家眷立冬那天到他府邸赴宴
做東擺酒宴本是鹽商之間不成文規矩誰納了漂亮姨太太誰修了新會館誰又請了個名動天下大廚子哪怕芝麻綠豆大小事情都可以借此請客輪流在各自府邸設下宴席名為款待實為炫耀
越是快要燃盡蠟燭到最后越想拼出一絲光芒來同興盛呂氏家族在清河也是老世家了雖已到沒落之時可兀自強撐面子做一些虛張聲勢文章靜淵臉上露出不屑微笑將請柬輕輕扔在書桌上
七七看到驀地恍然“原來如此！”
靜淵：“什么原來如此？”
七七笑：“那日午覺時候說了一句什么樹上開花當時沒回過神來現在有些明白了”
“哦？倒說說看”靜淵微微一笑似有頗有興趣
七七臉上有絲淡淡紅暈羞怯：“其實也不是特別懂也不知說得對不對好像古時候張飛敗曹、田單敗燕用就是樹上開花之計一個人處于劣勢要想蒙騙敵人就會做一些虛假幌子雖然呂伯伯家里殷實但們清河這些鹽商天天擺酒請客難保有那么一兩家是做假場合充面子”
靜淵笑：“說就是聰明！”
七七聽他夸獎自己忍不住嫣然一笑忽然間想起他曾說過不喜歡自己太聰明這句話便又暗暗有些擔心但見他笑得平靜和煦也就松了氣
立冬那天呂清泉邀請人不少連鹽店街上那個新來江津馮師爺也來了
馮師爺自替老板盤下晴輝堂后找了幾個伙計將晴輝堂里兩個木搭貨棚拆了又新買了一輛貨車看樣子似要做運鹽生意他在清河并沒有什么熟絡人便站在歐陽松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很謙恭樣子歐陽松挺高興偶爾遇到熟人便意氣風發地介紹給馮師爺馮師爺連忙送上名帖極為熱情
靜淵和七七來時候善存夫婦及秉忠也來了正和呂清泉、杜老板等老輩坐著聊天見到女兒女婿善存笑著招手靜淵忙帶著七七過去
善存笑：“這女兒年紀還小以后可要多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靜淵親熱地握住七七手“就怕她自己不愿意”
七七努嘴：“爹知最怕人多地方”
孟夫人笑：“好歹也是東家了可不要眼淺皮薄上不得臺面丟爹人”
七七便向靜淵求救：“那什么時候教打麻將？”
靜淵呵呵一笑：“學不會”
杜老板也忍不住笑了對善存：“這姑爺打得一手好牌那天、余老板、熊老板三個老手對他一個輸落花流水就差鉆桌子了”
這時西側大廳里一桌牌局上有人鼓噪了起來卻是孟家三少爺孟至誠和大少爺至聰一起正與幾個公子哥們笑鬧著
至誠手拿著骰子筒人卻跳到一張凳子上對呂家大兒子呂皓天叫：“還不服輸？脫衣服！”
皓天一張臉窘得通紅直想耍賴：“不行下一把！”
至誠笑：“誰輸了誰脫衣服這可是說！”眾人在一旁起哄至誠把骰子搖得震天響哈哈大笑
善存皺眉：“不學無術！”
孟夫人朝秉忠使個眼色讓他去勸勸至誠秉忠正要過去靜淵卻已緩步走了過去對至誠笑：“三哥且先放過呂大哥們倆玩一把？”
至誠臉上笑容不減卻多出一絲興奮“林東家可是妹夫要輸了話當哥哥可不好不讓”
靜淵笑：“輸贏規矩由三哥定不過呢誰輸了可不許反悔該怎么罰就怎么罰”
“哦？”至誠從凳子上跳下來
至聰和眾人只微笑著看著他們倆人有些人不滿至誠張狂就在一旁起哄
靜淵臉色平靜如水帶著淡淡笑容：“誰要是輸了會怎么樣？”
至誠語氣甚是桀驁：“聽說今天呂叔叔家里殺了一頭豬豬血還留著呢若是輸了就當著眾人面喝一碗豬血可好？”
靜淵點點頭“若是輸了就喝一碗豬血那三哥若輸了呢？”
“那自然和一樣”
“好！”
大廳里都安靜了下來
至誠把骰子拿著正要擲靜淵手一伸笑：“慢著！”
至誠臉一沉：“怎么？”
靜淵朝呂皓天：“呂大哥煩再拿副骰子”
皓天感激他為他解圍忙吩咐下人重拿了兩對骰子至誠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咳了一下朝至聰看了一眼
至聰覺得靜淵是在鬧著玩心中好笑只裝作沒有看見
七七一顆心砰砰亂跳希望哥哥贏又怕丈夫輸呂府下人捧了一碗鮮豬血上來已凝成鮮紅血塊眾人見了心里都懸了起來至誠見到那碗豬血里冒出酸澀水
靜淵將兩對骰子放進筒里彬彬有禮地放到至誠手中：“請”
至誠哼了一聲聚會神將骰子筒搖了兩三下飛快往桌上一按提起來眾人一看忍不住叫好
四個六點擲了個混江龍
至誠心里輕松了許多笑吟吟看著靜淵
靜淵也收了笑容從至誠手中接過骰子衣袖生風搖了兩搖迅速放到桌上慢慢提起骰子筒
四個四滿堂春
眾人愣了愣突然間大聲叫起好來只要看孟家三少爺笑話
善存臉色一沉孟夫人也嚇了一跳朝丈夫看了一眼：“難不成真要讓至誠喝豬血？”幾個老輩子覺得有些尷尬秉忠起身想過去圓場
善存朝他搖了搖頭笑：“孩子們要玩咱們就別破了他們規矩”
秉忠只好坐下
七七卻忍不住了朝靜淵快步走過去見三哥臉色鐵青她便輕輕碰了碰靜淵衣袖示意他趕緊給至誠個臺階靜淵只端起那碗豬血微笑著送到至誠面前：“三哥請”
至誠很有些不可置信
至聰也不禁慌了勸：“妹夫咱們玩兒歸玩兒三弟剛才也是開個玩笑別太當真了”
“三哥剛才可不是開玩笑意思”靜淵人雖笑著眼中光芒卻分外凌厲
皓天見靜淵贏了早在心里樂開了花笑：“孟老三要不這樣若喝了這碗豬血就脫衣服給看好不好？”
至誠臉頰旁青筋直跳一咬牙接過了靜淵手中碗七七啊一聲驚叫了出來想去拖開他碗靜淵卻將她拉到身旁就這會子功夫至誠已經咕咚咕咚將豬血喝了下去
圍觀人雖覺得惡心但也佩服他硬氣鼓起掌來
靜淵贊：“三哥真是利落爽快”
至誠用手抹去嘴角血跡突然朝皓天吼：“不是說要脫衣服嗎？脫！”
皓天原本以為他會耍賴全沒料到他竟然真會喝掉這碗豬血這一下自己將了自己一軍只臊得滿臉通紅
“脫！”至誠臉容扭曲眼睛泛出血絲嘴張開里面血紅皓天看得心悸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混賬！”卻聽得善存一聲怒斥不待眾人回過神他已走了過來伸手就給至誠一個耳光“一天到晚不思進取吊兒郎當丟人現眼！給滾回去！”
至誠妻子淑云正在外屋和秀貞她們打牌聽到里頭吵嚷也進來看熱鬧沒成想見到這一幕愣在人群里直窘得手足無措
“生下這個不中用紈绔兒子真是家門不幸！”善存兀自生氣秉忠忙上前相勸
至誠不發一言轉身便朝外走淑云生怕公公連自己一帶訓斥邁著小腳快步跟在丈夫后頭
靜淵走到善存面前低聲：“爹都怪不好這就去把三哥叫回來”
善存溫言：“愿賭服輸這是他自找早該有人挫挫他銳氣了這兒子不中用！”輕輕拍拍靜淵肩膀轉身回到座上笑著對清泉：“見笑了”
呂清泉忙笑：“您老也別太生氣了年輕人嘛”
秉忠看著靜淵“姑爺您也太不給三少爺面子了家里除了大少爺三少爺可是跟小姐最親近”
靜淵淡淡：“羅伯伯是在怪嗎？”
至聰見七七還在旁邊怕妹子難過忙對秉忠：“羅伯伯三弟最近玩得太瘋了靜淵收拾收拾他也好”
秉忠朝靜淵深深地看了一眼回去坐到善存身旁
靜淵見七七在一旁站著板著臉不吭聲走過來碰碰她手臂：“們也去那里坐會兒”
七七把手一甩
靜淵低聲：“父母都在這里不要任！”語氣中暗含一股命令
七七還是不理他想去外屋找秀貞靜淵嘴角一沉將她拉到身邊“走！”也不顧她暗自掙扎只不放手直到走到一張椅子旁將她按下去坐好七七心里憤懣無比礙著人多卻不好發作靜淵待她坐好又在她身旁椅子上坐下一張俊秀臉雖溫和地看著她眼色卻似乎并不溫和“哥哥在這里丟人若想給爹娘留點臉面就高興點”
他語氣如此平靜每當他生氣時候語氣總是這么平靜她怕自己會點燃一場讓大家難堪戰火所以生生忍了下去她冷冷地把臉轉開看著外面外頭走廊上露臺年輕女眷們一起坐著嗑瓜子吃點心歡聲笑語聊著閑天
靜淵輕輕把手圍在她腰上低頭湊向她耳邊：“改天去給三哥賠罪笑一笑不想讓爹娘擔心吧？”
她忍不住看著他眼睛那雙如深潭般眼睛里似有一股蠱惑人力量在逼使她她木然地在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可那笑容轉瞬即逝自與他結婚以來從未做過任何違拗他事情向來對他言聽計從可是這個時候自幼帶來一股倔強從腳尖躥向了頭頂她極為冷淡再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朝秀貞她們走去
她看到他臉抽搐了一下不知為何她心里竟然隱隱有絲高興
宴席開始
清河鹽幫菜分為鹽商菜、鹽工菜、會館菜三大支系以麻辣味、辛辣味、甜酸味為三大類別富甲一方川南鹽商就其所食而言珍饈美味并不亞于宮廷；排場闊氣更不遜于官府他們食不厭挖空心思變換花樣好像不如此便不能顯示自己豪富
呂家廚子叫黃光頭祖上世代都是名廚擅長做私家大宴尤擅水煮與紅燒善用椒姜料廣量重選材這一天除了奉上燉了兩天補藥湯更拿出幾絕活
一小碟田肚就得用上百只青蛙剖腹取肚先后用豬油麻油爆炒而成；一小碟炒豇豆實際上是把豇豆掏空將剁得極細拌和著蛋清及佐料碎灌進去用麻油煎炒而成；就連一空心菜也挑選每根頂端兩片如雀舌大小嫩葉若干斤空心菜才能做上一碟用麻油炒湯烹稱之為“鴉雀嘴”
運豐號雖然近年來蒸蒸日上氣勢漸長但善存向來過得簡樸在吃喝用度上更是絕不鋪張浪費七七從未見過吃東西能吃出這么多花樣心：“都說鹽公爺窮奢極欲無所不用其極看來所言不虛”心里有氣并沒有食欲看著滿桌佳肴卻對一向勤儉父親陡升敬意
上了一爆炒鵝掌秀貞給七七夾了一筷她只好嘗了嘗香脆無比酸辣適度極是美味
呂清泉笑：“這還是當年黃光頭在林東家玉瀾堂學會菜呢”
善存也笑著點點頭：“伯銘兄在世時也最喜歡這菜”
七七心中好奇：“咦？怎么會跟他家有關系呢？”轉念間恍然大悟靜淵祖父林老太爺當年不就是皇宮里御廚嗎？
呂清泉問靜淵：“玉瀾堂可還做這菜？”
靜淵：“家父過世后母親便吩咐廚房不再做了”
“可惜可惜！”
杜老板忍不住問：“林東家這菜究竟有什么講究？”
靜淵笑：“就是繁瑣些得有一空置倉房鋪滿粗糠點燃了讓火一直微微燒著把十幾只活鵝放進去鵝在糠殼地上亂跑腳掌被燒痛便會渴難忍再用太原井曬醋喂給鵝喝人在一旁等著待鵝掌上燙起血泡當即砍下鵝掌用熱水澆洗干凈了烹調成菜”
眾人一聽連聲稱奇七七聽了卻是毛骨悚然覺得此種吃法太過殘忍本要再夾一塊生生把手收了回來
杜老板連連搖頭：“太殘忍太殘忍”
靜淵一笑忽：“記得當年黃師傅除了這爆炒鵝掌之外還學了一菜今天又聽說殺了豬可是們都有福了？”
呂清泉哈哈大笑：“靜淵啊靜淵似這般聰明伶俐后生可上哪兒找啊！”
七七心想：“難又有什么刁鉆古怪菜嗎？”不一會兒傭人捧著托盤又上了一菜來只見熱騰騰一大碗紅油里頭冒著切得極順溜光滑豬血血片被煮透了光亮無比但纖維間似有氣泡眾人嘗了大聲贊好
靜淵見七七拿著筷子發呆便柔聲對她：“嘗嘗吧味很好”
七七心：“誰知又是怎么殘忍做法”卻不動筷子見杜老板在一旁也放下了筷子估計跟她是一個想法杜老板見她看過來對她慈愛一笑
孟夫人對七七笑：“七七嘗嘗很好吃！”
她不好不聽母親話只好吃了雖然有些辣但確實鮮香脆滑調料味重但嚼到后來竟然有股清香味
七七忍不住：“怎么會有糯米味兒？”
靜淵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絲贊賞：“是有糯米”
呂清泉笑：“賢侄便再把這菜做法說一說”
靜淵微微一笑：“這紅油血旺做法倒沒有鵝掌費事不過卻要多費點力氣和時間豬要養了一年上等香豬用玉米喂食待長大后出了膘便將它四蹄捆住放倒撬開豬嘴用竹筒把煮得滾開糯米稀飯灌下去必須極快免得稀飯溫度涼了然后立刻殺豬開膛剖肚取下豬腔、食、胃里被燙起血泡然后再以佐料烹炒”
杜老板念了聲阿彌陀佛女眷們也都驚嘆連聲
七七臉色漸漸蒼白胃里跟著翻騰起來捂住了嘴起身離席往外頭沖去
眾人相互看看目光中帶著一絲隱晦笑意孟夫人看著善存眼中又驚又喜
靜淵臉色變了忙朝七七方向快步走去向來遇事冷靜他此刻腳步卻有些發軟
七七蹲在天井臺階上只不停干嘔卻什么都沒嘔出來額頭上全是冷汗靜淵跑過來蹲下身她抓住他喘氣：“不舒服！”難受之極流下淚來
媳婦們圍了過來有說趕緊去找大夫來看看有忍不住格格笑：“哎喲！看什么大夫啊明明是在害喜嘛”
靜淵心跳加快腦子里如一團亂麻不知是在擔心什么害怕什么還是期待什么七七又是窘又是難受抓著靜淵手不放：“回家去想回家”
“好帶回家”靜淵聲音竟有些發顫把她扶了起來對趕過來秀貞：“勞大嫂去跟岳父岳母說一聲帶七七回家休息”
秀貞雖滿心好奇見七七滿頭大汗痛楚難當也不敢耽擱便：“記得找大夫看看”
車子在路上飛馳遇到坡坎一抖七七更覺得翻腸攪肚只不斷干嘔靜淵拿手帕給她接著她卻只嘔出些清水來頭昏腦脹嚶嚶哭了起來
靜淵只好把她抱緊了像抱著一個孩子輕輕在她身上拍著
她郁悶了半天此時一哭便再也收不住把靜淵胸前衣服哭濕了大片一面哭嘴里似乎喃喃說著什么
靜淵想聽她說些什么低下頭卻登時僵住
“怎么是這個樣子？”
她小小拳頭放在身下磨蹭著衣服：“怎么是這個樣子？”
心緒震蕩他只將嘴放到她柔絲之上“是什么樣子？”他也在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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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怎么回事？這算什么？”林夫人聲音低沉
楠竹神情緊張：“沒沒有漏掉一天吶也不知為什么會這樣……”
林夫人哼了一聲狠狠瞪了楠竹一眼楠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把目光投向靜淵靜淵坐在一旁默然無聲
林夫人嘆了氣：“總得再想個辦法”
“不行”靜淵臉色冷然看著母親：“不行”
林夫人把手往身邊案桌輕輕一拍：“孟家不得她趕緊給生個兒子多一個控制把柄！別說一分一厘都還沒有撈著現在才剛剛起步也不想想究竟有多少實力拿什么去跟他們拼？”
靜淵緊抿著嘴臉色越發白了眼中卻閃著倔強光：“孩子也是林家骨母親不能這樣做”
林夫人冷冷地：“爺爺是被孟家害死父親是被孟家氣死如果真讓那個孩子生下來說吧怎么對他？”
靜淵不語
林夫人眼中流露出一絲心疼：“們也說好了至衡可以生孩子但決不能生下長子有一個她還不夠再添個孩子這會是最大絆腳石不要怪母親希望能有出息只有先把放在火上烤這樣才會變得強大”她還待再說卻聽外頭響起敲門聲黃嬢的聲音傳來：“夫人，東家，大夫出來了。”
林夫人立刻站了起來楠竹飛奔過去開了門靜淵手微微顫抖竟不敢回過頭去
那大夫進來跟林夫人和靜淵行了一個禮“東家并非喜脈估計是近日天氣轉涼飲食上過于油膩以致腸胃不調”
林夫人似極是失望“唉害空歡喜一場！那就煩勞您開幾副藥給媳婦調養一下”
那大夫笑：“夫人望孫心切東家年紀還輕來日方長”
林夫人點頭：“是急是急不得黃嬢，讓小孫把大夫送回府上。你再找個人去一趟親家公那里，他們定然也擔心得很。”
待黃嬢等人走了，林夫人方看了一眼靜淵，他還紋絲不動地坐著，臉色木然，可額頭上卻已滲出細細的冷汗。
似有意似無意林夫人輕聲：“看那天來那位歐陽小姐人倒是挺好她和至衡又是朋友以后若要在一起相處倒不是難事吧”
靜淵輕輕顫抖了一下那薄薄嘴抿得更緊了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似乎時間已然停頓午后陽光正照了進來在多霧、沉清河這樣陽光是如此珍貴可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他回到他們屋子
七七已經睡著了長長睫毛在臉上投下影頭側向一邊眉頭微皺著真像個孩子
枕頭套上是她繡胖娃娃抱鯉魚她把枕頭套換上那天他看著上面那個蘋果臉、梳著小辮子胖娃娃心中卻只是酸澀
一直以來他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為了自己心里那份野心也為了躲避她真情他知自己從未真正好好陪伴過她一次也沒有帶她出去玩過她是那么活潑愛熱鬧可自嫁給他以后卻變得越來越安靜像個征夫之婦整日盼著他回來懷著那天真單純希冀
佛說：三世之后世間再無也就再無等一輩子是那么漫長卻又那么短暫他要和她過一輩子難就這樣在她不知時候凝望她如在隔世如在夢中嗎？
他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臉竟似癡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