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井六福堂、運豐號香雪堂、同興盛天雙堂、陜西人邱三立添錦堂連同余、熊、鄭、王四家人鹽號鹽店街規模較大鹽號艾蒿鎮傅家失勢開泰井易主原東家傅懷德遠走異鄉開泰井股份變為由三家人所有傅家在鹽店街鹽號晴輝堂由三個股東商議暫時空置留待放租
晴輝堂閑置了數十天中秋節過了方有一個江津音師爺找到稽所歐陽松說想租用晴輝堂鋪子
歐陽松自得了開泰井股份在鹽店街登時有了名氣他亦官亦商為人明在各鹽場中周游際很快就有人戲稱:“撐船秀才有名堂文打官司武耍”見那江津人第一個找自己心里雖然納罕但亦不免有些自得
清河鹽號多與江津人做生意鹽井天車推轆水牛多進自江津那江津師爺自稱姓馮說是替他老板來尋鋪子對于老板名諱卻諱莫如深歐陽松看了看租約草稿及租金覺得無甚問題外地人來清河做生意有些亦像這馮師爺老板一樣托人在外管理也沒有什么奇怪便:“房子倒是空著是三個股東中一位另一位是省里人也是鄙人親戚倒可以幫他做主還有一位是清河重要人物運豐號孟老板去他鹽號問問他意見他那邊沒有問題這里自然也就沒有問題”
馮師爺眉眼間隱約有些擔心:“孟老板財大氣粗這么一點租金怕他老人家看不上”
歐陽松笑:“放心孟老板出身貧寒這空鋪子閑置這么些會兒他比還著急呢窮慣了人蒼蠅也是!再說了們都是二房東真正東家就在這鹽店街上頂頭那栗子樹旁邊大院子——玉瀾堂林東家也就是孟老板女婿跟是好先去不行話們再想別辦法”
馮師爺到午后方回來滿面春風樣子歐陽松笑問:“怎么樣?可如所料?”
馮師爺笑:“所長料事如神”
歐陽松便知善存同意租出隨即跟馮師爺擬了份租約將晴輝堂租與這家江津鹽號租期為四年每年租金兩萬元他替表舅劉局長蓋了章另把租約給馮師爺送去運豐號蓋章
馮師爺喜滋滋拿了租約出門正好碰到靜淵靜淵見此人眼生有些奇怪見歐陽松一臉笑容當即會意拱手:“晴輝堂有了新主恭喜歐陽兄又做了筆生意!”
歐陽松笑:“真是什么也瞞不過!”
靜淵淡淡一笑坐到歐陽松身旁“急匆匆叫過來便是為了讓恭喜?”
歐陽松微笑著擺擺手走進里屋捧出一個一米來長暗色錦緞盒子雙手遞上:“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靜淵卻不接只微笑:“這又是何緣故?成親禮金單子上跟表舅可花費不少”
歐陽松笑:“替們家弄來那么一個好鹽井且不說之前花費了多少為此失了個朋友這樣損失們那些禮金怎么能彌補得了這是們一份心意”
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幅泛黃卷軸展開看了是極為清秀明朗一幅水墨幾尾鯉魚嬉戲于兩枝墨蓮之間
靜淵微微一笑
歐陽松笑:“若不是早有婚約娶了孟老板小姐倒想跟做成一家”
靜淵從他手里接過畫淡淡地:“歐陽小姐秀外慧中自能另覓佳婿”轉過話題又:“想歐陽兄今日叫靜淵來可不光是為了送這么幅好畫給吧?”
歐陽松笑:“不光要送幅好畫給還要送一個大生意給看做不做?”
靜淵俊眉微揚:“同興盛一百六十瓦斯灶可是這么一筆生意?”
原來同興盛呂氏家族因經營不善導致不少鹽井年長日衰水火枯竭呂家家眾龐大負債萬金雖為百足之蟲但中空之勢已成所有鹽灶陷于癱瘓絕境如今前途不明如果趁機收購正是大好時機
歐陽松禁不住露出驚佩之色嘆了氣:“靜淵啊靜淵跟做不成親家可真是畢生憾事啊這同興盛呂老板事情以為最早知必是這個稅官沒想到竟然也已經知”
靜淵呷了茶語氣不急不緩:“也別高興得太早了那了不起岳父早就在打算盤了”
歐陽松登時有些泄氣“他若要手這件事情只怕只怕難辦之極”思忖片刻又:“看孟家也不一定在乎這點吃食”
靜淵:“主人吃飽了不代表狗也吃飽了”
歐陽松指了指香雪堂方向恍然:“是說那人稱‘滿天飛掌柜’羅秉忠?”
靜淵一聲嗤笑:“滿天飛這名字倒好玩”
歐陽松:“這人跟了孟善存幾十年了當年一起在刀把子上賣過命如今孟善存連親生兒子都不信把孟家所有賬都給他重慶、合川、瀘州、湖北凡是孟家生意無一沒有這羅秉忠參與而他想要做生意孟善存怎么可能不搭把手?”
靜淵懶洋洋地:“這個生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呢是對于們來說小呢是對于他運豐號來說提起來有千斤重放下去也不過四兩們只能智取要智取只能先從這條老狗身上下手”
“可怎么智取呢?”
靜淵不答端著青花茶碗一枚枚茶葉如綠色細針密密地排成一列白皙手指與碧綠茶汁凜然相映他看著碗中晃晃悠悠綠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天氣轉涼天黑得早運豐號早早就點上了燈伙計們將一摞摞裝鹽麻袋從外頭牛車里扛出來放好善存在微弱燈光里站著堆積如山鹽袋投下暗影擋住了他臉
秉忠從賬房過來“老爺倉庫里又潮又冷怎么在這兒站著?”
人影散亂善存看著高高鹽袋子似在回憶極為久遠事情:“秉忠不知為什么最近總想起幾十年前那些事情”
秉忠微微一笑:“老爺是個念情人其實在看來當年事情也就像在昨天一樣”
一個伙計扛著鹽包過來見到二人喘著氣請了個安秉忠也沉浸在往事之中嘴邊帶著一絲笑:“那時也跟這個小子一樣不過十四五歲天天在鹽鋪里扛包饑一頓飽一頓為了長力氣想學著大人到煙館買大煙抽正好路上遇到老爺老爺給了三個包子說:‘包子比大煙更長力氣還更省錢看一臉機靈樣怎么連這筆賬都不會算?’”
善存呵呵一笑:“那個時候偷偷從鹽鋪伙計手里買了鹽賣到云南躲著官府和鹽商已經有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見眼熟知是常跑動那家鹽鋪伙計實在太可憐忍不住就把一天糧給了卻不敢再回去買足足又餓了一天到了五通橋才吃上飯”
秉忠:“后來去蘇掌柜那兒打聽了您他說您明能干又能忍辱負重是個一等一人才將來必大有出息”
善存微微一驚:“他這樣說?蘇掌柜當年偷偷幫不少只以為他是可憐”
秉忠搖頭:“老爺貧寒起家當年干是殺頭活兒做得可是男子漢事業記得咱們賣鹽到昭通被官府人發現們把鹽倒進河溝里兩個人藏在苞谷堆里躲了一個晚上夜里下了場大雪凍得瑟瑟發抖老爺卻笑著說:現在已經是最苦時候不會再苦了們再忍忍日子就一天天過得甜了一個人到了礦井最底端以后每走一步只能是往上走您當時說著像開玩笑可那語氣就好像是能看到很遠將來一般”
善存慢慢閉上雙眼似在重溫當時場景
秉忠繼續:“們東躲西藏挨了不少打受了多少苦!后來終于攢了點錢問老爺有什么打算老爺說:賣鹽賣是白白凈凈東西人自然也要清白們自己挖鹽井!可為了給工人籌得打井飯錢和工錢老爺還是去找春秧街聚鳳樓老鴇借錢”
善存聽到這里哈哈大笑:“那老鴇以前住在們村說長得像她兒子找她借錢是一點辦法沒有當時沒有任何人幫們五十兩偏偏就還差那么五十兩銀子秉忠們第一鹽井可是有著妓女錢在里頭啊”
秉忠笑容里帶著隱約淚意:“您當時跪在那女人面前給她磕頭叫她娘老爺誰也不會明白委屈永遠也忘不了當時情景”
善存微微一笑:“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沒當年那一跪也沒有今天運豐號在看來錢也是長著心眼只要們抓住了它心不管它來自什么地方、來自誰手里們只要抓住了它它就會為們做出事業來”
秉忠笑:“那年那老鴇跑來找老爺說洋貨漲價她買不起白糖老爺二話沒說給她買了兩條船白糖聚鳳樓伙計們到碼頭上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可是只吃了三個包子卻給賣了一輩子苦命”善存笑了笑
秉忠也笑:“人命早一步晚一步都有不一樣造化能跟著您便是秉忠這輩子最大造化”
善存悵然長嘆了一聲:“自問這一生雖然發家時也做過蠅營狗茍事情但從未有心害過人也從未真正昧過良心這幾年經常夢到當年那場大火若果沒有那場火如果沒有那些意外……人這輩子總有不可說、不可辨事但這件事總讓難以放下不是喜歡翻舊賬人可是這世界上一飲一啄莫非前緣因果報應絲毫不爽們小心翼翼地計劃算計可是怎么能算得過命?那件事情雖然過了很多年以為也找到了可以把它了斷方法可是近來卻很有些茫然”
秉忠沉默了片刻:“老爺既然愿意賭一把們且耐心等待相信老爺眼力”
善存一笑:“還記得運豐號開業那天對說話嗎?”
秉忠心中一凜正色:“您當時說:雖然今天當了一個清白鹽商可這人志向不能困在那狹小鹽井里們是要做鹽生意卻不能僅僅當個賣鹽”
善存點頭:“不錯自來多財善賈長袖善舞這幾十年們賣鹽也兼做些運鹽生意又開了幾個錢莊可這遠遠不夠遠遠不夠”目光如炬“所有賬目都在手里現在要幫一件事把運豐號這幾年賺錢給盡快分成四份至于要怎么用很快就會知”
就像早已沒動兵器武士突然又聽到作戰消息秉忠眼中閃出了一絲興奮光芒
善存卻忽然想起一事:“同興盛最近看來要不好了豐記可危險很了”
豐記是秉忠在清河開錢莊多數與豐記來往鹽商都是與善存關系極好朋友同興盛呂清泉家是其中之一這幾家鹽號間銀錢流通原料貨物供銷均由秉忠豐記為其貸放進出款項及利息
秉忠:“您且把心放在大事上這件事情秉忠早有計較”
“能力自不必擔心只是怕有人趁呂家蕭墻之禍借機往運豐號上使力而正好站在這個風上”
秉忠淡淡一笑:“有兩個理跟著老爺這幾十年一直熟爛于心一個是積而能散、富而能仁還有一個……”
善存臉上慢慢浮起一絲微笑接:“留得山在不患無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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