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候,因為說錯話一直良心不安的張大姑娘左思右想,讓蕙心把那只鹵好的雞包上,“給三少爺送去!”
這總該沒做錯了吧?人生病了不就得吃些好的?
可沒想到,張大姑娘一片好心卻依舊用錯了地方。蕙心回來時除了這只鹵雞,袖里還多了兩塊餅,“三少爺的嬤嬤說他病著,得忌口,不能吃雞這樣發物。三少爺說謝謝姑娘的好意了,改日有空,再來探望姑娘,這餅是他賞我的。”
可憐的丫頭,自從上回犯了錯之后,一直夾著尾巴做人,連一塊餅也不敢偷吃。
張蜻蜓揮揮手,沒好氣的道,“自己吃吧!”
卻又繼續生起悶氣,怎么自己怎么做都不對?
綠枝過來勸道,“姑娘,您可別惱三少爺。他那屋子離上房近,有個什么風吹草動的立馬那兒就能知道。縱是他有心想收下您的東西,可若沒嬤嬤們發話,定是斷然不敢的。況且他現在還要吃藥,確實有些食材是跟藥村相沖,不能隨便吃的。您若是真想送些什么東西過去,不如我晚些時候過去打聽打聽,咱們再做了送去,豈不好些?”
也只能這樣了。張蜻蜓其實也不是惱章泰寅不收她的東西,是苦于自己的一番心意不被人接受,反讓人覺得是惡意,這就讓人非常憋屈了。
不覺多問了幾句,“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瘦成這樣?”
綠枝嘆息,“這是胎里作下的毛病,沈姨娘生他們時難產,還搭上一條性命。打小沒了娘的孩子,總是難養活的。唉!當年還說她有旺夫益子之相,可到底過不去那個鬼門關。”
周奶娘到底忍不住,等綠枝出去了,私下在張蜻蜓耳邊嘀咕,“其實那兩孩子生下來時也還好,只是漸漸養大了,就總說三少爺有病,成天竟是拿藥焙著呢,越發弱了。但你看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四小姐,怎么就一點事沒有?”她撇了撇嘴,“所以呀,那房里的事情咱們管不了,也不能管!”
什么?張蜻蜓騰地火了,“你是說林夫人故意拿好人當壞人治?這也太缺德了!”
周奶娘頓時慌了神,“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就嚷嚷起來了?這事不過是我胡亂猜的,作不得準的!”
見張蜻蜓還待追究,周奶娘急了,“難道你想害死奶娘么?那索性先拿個繩子給我自己吊死算了!”
張蜻蜓聞言一下冷靜了,是啊,若是自己一鬧,首先就又是自己身邊的人遭殃,那為了救人又搭些人進來,如何使得?
再一琢磨,她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家里除了死去的沈姨娘,從來就沒有姨娘能生出兒子的,難道全是林夫人在搞鬼?
周奶娘低聲密語,“這府里的事情有些咱們心里清楚就行了,可沒有半句多話的份兒!姑娘,反正你都要出嫁了,能太太平平渡過這段日子就行了,還管那些閑事做什么?”
張蜻蜓無法,只得暫時丟開手了,可心里到底有些過意不去。若是如此,那個小大人兒也太可憐了!
午休過后,銀子帶著十幾個丫頭過來荷風軒了。上前給張蜻蜓見禮,嘴里跟抹了蜜似的,“我們姨奶奶問三姑娘好!這些丫頭們全是按著夫人的吩咐,從家生子里選出來的。我們姨奶奶怕她選的您不中意,特送來給姑娘親自過目。”
她格外咬重了“夫人”二字,意思就是告訴張蜻蜓,五姨娘不過是個傀儡,從林夫人手里怎么進來,還怎么出去。要不然,一般這樣的挑人都是由當家的選了就完事,很少直接送到姑娘面前,讓她自個兒選的。
周奶娘還想從外頭挑人,那可是癡人說夢。反正就這些人了,你愛要不要!張蜻蜓留神細看,還當真沒什么好貨色。
不是說一個人生得不美就不好,只是眼前這些丫頭們,一個個雙目閃躲,縮頭縮腦,跟歪瓜裂棗似的。想來好的肯定早就分進各房當差去了,這些挑剩下的,連粗使都輪不上,現在搪塞到她這兒來,也就是為了應付了事。
可張蜻蜓沒有一棍子把人全部打死,手托著下巴想了想,“你們一個個說說,自己叫什么,多大了,都會干些什么。就從你開始吧!”
她隨手指了最左邊的一個丫頭,那丫頭愣了愣,一下紅了臉,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叫春桃,我……五歲了!”
旁人聽得哄堂大笑,那丫頭半天還沒反應過來。
蘭心在那兒起哄,“你五歲長這么大個子?”
那丫頭臉燒得都快滴出血來,更加結結巴巴的不會說話了,“我……我……”眼見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笑什么?”張蜻蜓驀地吼了一嗓子,把眾人全都鎮住了。
就見三姑娘冷著臉訓斥蘭心,“不過是說錯句話,有這么可樂的嗎?這么喜歡笑,怎么不出去賣笑?”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嚇得蘭心當時就跪下了。
張蜻蜓早想找機會敲打敲打這丫頭了,她跟著馮嬤嬤學那治家之道可不是聽著好玩的。有些事張蜻蜓雖然不會說,但心里卻跟明鏡似的。
蘭心表面上看起來是忠心,但也可以說是怕吃苦,所以挨打之后立即就跟著她回來了。而蕙心礙于林夫人的淫威,不敢當時就走,其實這才是一個小丫頭正常該有的反應。畢竟她不象周奶娘和綠枝,是鐵定要跟著張蜻蜓的,所以那是絕對的死忠。
而在這些天的相處之中,張蜻蜓更加認清楚了,蘭心這丫頭是絕對的干活在后,享受在前。成天又好搬弄口舌,閑話八卦,自然這樣的丫頭也有她的用處,但若是不警告警告她,讓她飄飄然不知天高地厚起來,那遲早會給主子闖禍。
張蜻蜓發完了火,再讓那些小丫頭們繼續。在她的威勢之下,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們更加緊張起來,說話更是磕磕巴巴,沒幾個流利的。
要依張大姑娘原先的脾氣,早一腳一個踹出去了!正快要耐不住性子,驀地聽到一個清脆干凈的聲音。
“奴婢名叫巧云,今年十四。刺繡扎花,做飯洗衣都是在家里做慣的,只是不識字,也不懂什么規矩。”
張蜻蜓來了點興趣,“你站到前面來。”
那姑娘方才她就留意到了,在眾人皆笑的時候她沒有笑,在自己吼得眾人戰戰兢兢的時候,她也是始終低著頭,沒什么太過驚慌失措的樣子。
馮嬤嬤說過,可以那啥,從旁邊來觀察人,有時看得更準。那張蜻蜓對她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沉著穩重。
小姑娘個兒不高,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穿一身尋常的藍布衣裳,雖都有些泛白了,卻是漿洗得干干凈凈,想是才上身,連一個褶兒都瞧不見。
張蜻蜓頗有好感,“你把手伸出來瞧瞧。”
小丫頭把手伸了出來,正面反面都給張蜻蜓看了。她個子雖小,但一雙手卻生得骨節粗大,指間有繭,也不蓄指甲,洗得干凈干凈,是雙干活人的手。
“就是她吧!”張蜻蜓當即就定了,她這房里缺一個大丫頭和一個小丫頭,那個大丫頭的缺她還不著急,這小丫頭卻可以先定下來。
她倒比周奶娘想得開,雖然這也是家生子,但若是真正林夫人的心腹,斷然不會派到她跟前來,必是沒什么太大瓜葛的芝麻綠豆,所以她盡可以放心使用。
銀子見她定了這個丫頭,倒是微一躊躇,“三姑娘,這丫頭……”她也不多說,只是對那小丫頭吩咐,“巧云,你且把頭抬起來,給姑娘看看。”
“是。”巧云乖巧的應了,把一直略低著的頭抬了起來。
咝,眾人不覺倒吸口涼氣。
卻見這姑娘左額太陽穴上,生了一塊鮮紅色雞蛋大小的胎記。還斜斜的侵了一半到左眼皮上,雖然留了長長的劉海,也還是擋不住。本來好端端的一張小臉,硬是看著便有了幾分駭人之意。
銀子賠笑,“三姑娘,要不您還是換一位吧!”
“不用了!”張蜻蜓卻立即拍了板,“又不是得了麻風病,不過是長了塊胎記而已,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這大紅色瞧著多喜慶!巧云是吧,你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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