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慣例,華灼到杜家來習字,總要待上一整天,但今天她一直掛心著母親跟舅家人之間的事,過了晌午就匆匆回去了。
西跨院里靜悄悄的,三春見她來,連忙噓了一聲,道:“別進去,夫人正在午睡。”
華灼頓時止住腳步,低聲道:“三春姐姐,今天娘請舅父一家吃酒,席上出什么事沒有?”
三春搖搖頭,道:“夫人把我們幾個丫頭都遣出來了,沒在席上伺候。”
華灼一愣,轉而又明白過來,母親這是要給舅舅一家留最后的體面,連忙又問道:“那散席后呢?娘有沒有傷心?舅父一家是不是很生氣?”
“那倒沒有。”三春答道,“舅老爺一家子,看上去都很高興呢,不過夫人卻好像有些累,回房就睡下了。”
聽三春這樣說,華灼又疑惑了,難道母親沒有跟舅舅一家人攤牌?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打擾母親休息,她只好怏怏地回了秀閣,一進門,便看到方懷柔坐屋里,正歡喜地擺弄著一對珠花,忽見華灼進來,立時笑道:“表妹,你瞧這對珠花好看嗎?”
華灼怔了怔,上前仔細一瞧,這對珠花是用小珍珠串起來的,說不上多少珍貴,但勝在做工精致,五瓣的梅花,中間嵌了一顆黃瑪瑙做蕊。
此時她心思還掛在別處,便隨口道:“真好看。”
方懷柔聽了,更加歡喜,轉身抱出一個首飾匣子來,笑道:“都是姑母送的,有一整套呢,你看,還有一對珍珠耳墜,一把鑲珠的梳子,我最喜歡的是這個珍珠墜兒,又大又亮。”
華灼看了那顆珍珠墜兒,臉色忽變,這可是家中珍藏的南珠中,最大最好的一顆,母親怎么把它做成墜兒送給四表姐了?
仿佛靈光一閃,忽然間,她明白了,為什么三春說,今天散席以后,舅舅一家子十分高興,分明是母親在席上送出了許多東西,他們得了好處,自然開心。
想到這里,華灼有些不甘心,但一細想,卻又興奮起來,母親這樣做,分明就是準備逐客了,如果舅家人還知道進退,今天收了禮,明兒他們就該主動來告別,不過看他們這樣高興的樣子,大概是想不到的,她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想來想去,華灼還是沒有動作,母親既然已經開始做逐客的準備,如果舅家人不知趣,母親自然會跟他們計較,自己胡亂出手,平白要惹得母親不高興,前幾天她砸了那套犀牛角茶具的事情,母親已經很不高興了,沒必要再為這些人而傷了她們母女之間的感情。
不過稍晚些時候,華灼還是從雙成姨娘那里要來了一份禮單,母親送給舅家人的禮物,必然是從庫房中取的,這肯定要經雙成姨娘的手。
雙成姨娘是個精細人,果然把所有的禮物都一一記錄成冊,華灼看過以后,大吃一驚,不是因為禮單有多么豐厚,而是禮太薄了,她細細算了算,所有禮物,加起來正好二百兩銀子,其中最好的,就是方懷柔手上的那顆南珠墜兒,但是單顆的南珠再好,也值不了多少銀子,這樣一顆,頂了天不會超過十五兩銀子,若是十八顆珠子成套,那價值足以漲上四、五倍。
二百兩,去年舅家人給母親送來的田租,不也正好二百兩?
華灼肚子里犯著嘀咕,想不通這是巧合,還是母親刻意如此。舅家人千里迢迢從青州跑來淮南,竟然只得到二百兩銀子,他們連主帶仆在內,好幾十口人呢,怕是盤纏都得花上這么多吧,合著母親竟然只給了他們盤纏銀,然后就準備打發他們走?
當然,方氏這么做,華灼心里還是挺痛快的,只是她很懷疑,舅家人才拿到這么少一點東西,會不會肯自愿離開?
懷著疑慮,華灼決定明天一早就去客院看看情況,與其在這里胡亂猜測,不如親眼去看一看舅家人的反應。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太好,隔日一早,華灼帶了七巧和八秀往客院去,剛進門,就看到那個討厭的三表兄方燾正追著一個小丫頭滿院子亂跑,口里還叫著:“好姐姐,你就讓我摸一下,就摸一下好不好?”
那個小丫頭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生得十分白凈,此時卻被方燾嚇得像受了驚的小兔子,一邊躲一邊哭,道:“表少爺,你放過我吧……”
“好姐姐,你別躲呀,我就摸一下,就摸一下,你讓我摸了,我就放你走……”
方燾嘻嘻哈哈的,像在玩老鷹捉小雞一樣,張開雙臂,把那個小丫頭向一個死角逼去,旁邊的廊下,還有幾個方家的丫頭站在那里瞧熱鬧,嘰嘰喳喳地幫著方燾勸著那小丫頭,道:“白雪兒,你就從了我家三少爺吧,不然一會兒三少爺脾氣上來,不說摸你一下,把你衣服扒光了也是可能的。”
小丫頭只是搖頭哭,眼看著已經退到死角,再也沒有地方躲了,她一咬牙,發狠地向墻角撞去。
“住手!”
華灼眼見這一幕,氣得眼都紅了,連忙大聲喝止,只恨離得還遠,來不及阻止小丫頭撞墻,見小丫頭觸墻倒地,連忙對七巧和八秀道:“七巧你去扶她,八秀你快找劉嬤嬤請大夫來。”
“喲,表妹你怎么來了。”方燾笑嘻嘻迎過來。
“滾開!”
華灼冷冷瞪了他一眼,眼中隱約閃現幾分威煞,這是她上一世自縊時積存下來的深重怨氣,雖是重活了,但怨氣不散,隱于心中,竟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一股煞氣,此時煞氣一現,竟然嚇得方燾背心一涼,什么色膽都沒了,縮著腦袋往旁邊讓開,心里暗自嘀咕:表妹兇起來,怎么很可怕的樣子。
不止方燾嚇得不敢吱聲,就連旁邊那幾個看熱鬧的方家丫頭,也被震懾得各自安靜下來,膽兒小一些的,還偷偷往里溜走,趕著向姚氏報信去了。
七巧急忙跑過去,扶起那個撞墻的小丫頭,檢查了一下,叫道:“小姐,她額頭上撞破了,流了好多血,鼻子里還有氣。”
華灼冷著臉走過去,看了一眼,心中憤怒更甚,但面上的表情反而平靜下來,道:“你去叫兩個仆婦來,將她回送房去,先把傷口洗一洗,不要用生水,用燒開的溫水。”
七巧應了一聲,連忙去了。
方燾在旁邊哼哼幾聲,見華灼的表情不似方才那么可怕,他便賊心不死地又湊過來,道:“表妹,我只是跟這個丫頭開個玩笑,哪里曉得她當真了,反正人也沒死,你就不要生我的氣了,大不了,我給你陪個不是……啊不,我跪下,我給你跪下總成了吧……”
華灼退后一步,蹲下身子,用手中的帕子輕輕地替那個小丫頭擦去臉上的血,寒聲道:“三表兄要跪,就跪她吧,撞墻的又不是我,要你跪什么。”
小丫頭呻吟了一聲,從昏迷中醒來,一睜眼,就看到方燾那張臉正在靠近,頓時尖叫一聲:“不要……不要過來……”
華灼連忙按住她,柔聲道:“別動,有我在,你別怕。”
說著,她又狠狠一眼瞪向方燾,眼中威煞再現,嚇得方燾不由自主地后退幾步,一時間不敢再上前來。
“小姐……”
小丫頭看清華灼,扯著她的衣袖就哭起來。
“哎喲,一大早的,外甥女跑到客院這邊來鬧什么呢?莫非是專程來欺負你表兄的?”
姚氏得了信,匆匆過來,正好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一個小女孩兒用眼神一瞪,竟然嚇得畏畏縮縮地退到旁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華灼站起身來,整理一下因下蹲而略微有些凌亂的衣角,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道:“外甥女給舅母請安。”
“免了,我可不敢受你的禮。”姚氏沒好氣道。
方燾見到母親到來,頓時有了底氣,又腆著臉湊到華灼身邊,想要摸摸她的臉,哪知還沒有碰到,華灼就驀然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你、你敢打我……”
方燾捂著半邊臉,又痛又驚,揮手想打回去,可是被華灼的眼神一逼,背心處莫名地又是一涼,頓時就沒了膽氣,轉而撲到姚氏懷中,大聲哭道:“娘,娘,她打我,她竟然敢打我,你快幫我打回去……嗚嗚,好痛啊……”
姚氏也氣得發昏,自己的兒子,從小到大,就是她這個當娘的也沒舍得動過一根手指,沒想到今天不但在自己面前被打了,還是被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兒。兒子一哭,她想也不想,抬手也是一個巴掌向華灼甩過去。
華灼早有準備,往后一退,避讓開來,然后喝道:“三表兄調戲我家的丫頭,致使我家丫頭為保清白,以頭撞墻重傷在前,又動手動腳想要輕薄于我在后,我打他一巴掌算是輕的,舅母若要不依不饒,莫非想與我華家對簿公堂不成?”
這話一出,威力不小,驚得姚氏身體一僵,揚的手便再也打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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