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管家,莊子路遠,你安排一下,命人接送徐小大夫。”
聽到關大夫說徐長卿已得真傳,華灼也不敢再把他看做普通的藥童,直接改口叫小大夫。
二管家應了一聲,依舊不動聲色地站在后面,小姐怎么處理莊子上的事,他只看不管,倒是有心要掂一掂她的斤兩。
等關大夫走后,華灼又看向王娘子,開口道:“王娘子,你家男人帶頭鬧事,本已有錯在先,但他被我華家的牛所傷,我也請了大夫,醫藥費帶安家費一并給了你,可你砸爛李莊頭家的物什,卻也要照價賠償。”
“憑什么?”王娘子尖叫一聲,雙手叉腰道,“如果不是李莊頭把我家男人關在牛棚里,又怎么會被牛傷到,我砸爛他家東西,也是我有理,憑什么我還要賠償他,休想!”
“潑婦。”
李三苗氣得臉色發青,但見二管家突然瞪了他一眼,他心中一懼,這才想起,有小姐為他做主,他何必跟一個潑婦糾纏不清,這賠償不要也罷,只要王家這倆口子還在莊子上做活,過了今日,有的是法子整治他們。
想到這里,他便站出來,道:“侄少爺,此事小人也有過錯,早知王刺頭為人張狂,便連牛也看不過眼,就該將他關在茅房里才是。這賠償小人也不要了,自認倒霉,似這等人的銀子,小人也不敢收,拿了也怕扎手,指不定哪天就遭了賊惦記。”
華灼嘴角一抿,能做莊頭的,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李三苗長了一副老實相,說出來的話卻也直戳人心窩子。
王娘子果然被氣得仿佛踩了尾巴的貓兒,張牙舞爪道:“姓李的,你說什么,我家男人哪里招你惹你了,你這樣糟踏他,還說我們是賊,我呸,你一家子才是賊,每年交給主家的租子,也不知被你貪了多少去,侄少爺,你去李家看看,整個莊子上,只他李莊頭蓋了五間的青磚大瓦房,大家都種一樣的地,憑什么他就有錢蓋那么好的房子……”
李三苗臉色一變,慌忙就向二管家道:“休要聽這潑婦胡扯,小人雖有兩個錢,但那是包了清源山上一片林子得的,絕不曾貪過主家半粒租子……”
二管家撣撣衣袖上的灰塵,淡淡道:“你與我說做什么,侄少爺在這里,只管與他分辯去。”
李三苗一怔,連忙又轉向華灼,還未開口,華灼卻緩緩起身,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你既不要賠償,我也不多事了,鬧了這半天,我也累了,就先到李莊頭的家中歇歇,靜候我四伯父來,正好,順便也看看李莊頭的五間青磚大瓦房,不知比劉族老家中的這三間又如何?”
這話一出,劉四的臉色也變了,但他人老成精,很快便堆起了笑容,道:“是龍王爺賞臉,也是大家伙兒抬愛,前些年都風調雨順的,小老兒也攢下了些家底,這不,才砌了這三間房子,還有兩間茅草屋子,實在是有心無力了,人老了,不能干了,哪里有李莊頭那么好的運道,竟有余錢包下清源山的一片林子,那可是好地方呀,又出些棗兒和梨,又能出木柴,間或還能采些草藥,錢雖不多,但日日不間斷的,也是一筆橫財,李莊頭,你說是吧。”
李三苗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小……侄少爺,侄少爺,你聽小人解釋……”
“不用跟我解釋,我只是來看看莊子上是怎么個鬧法的,別的事與我不相干,李莊頭若問心無愧,何必解釋,李莊頭若心中有鬼,等我四伯父來了,再解釋也不遲。”
華灼輕描淡寫幾句話,李三苗卻連后背心也濕透了,再想說什么,卻又不敢說出口,否則真成了心中有鬼,可是若一句不說,他這莊頭還能不能干下去,可就是兩說了。
“侄、侄少爺,小人的家在莊子西頭,這邊請。”
權衡了片刻,李莊頭低頭彎腰,做出引路的姿態。現在不管他說什么都是錯,還是不說的好。
“劉族老,你也來。”華灼背起雙手,她常看到杜宏這樣做,很有男兒氣,“二管家,請你帶幾個人留下,看著王刺頭,再出了什么差錯,我也不問,你只管向我四伯父解釋。”
二管家眼神一縮,然后彎腰應道:“是。”
華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轉身走回馬車邊上,輕輕敲了敲車廂,道:“姨娘,暫時沒事了,你在車上悶著了,隨我到李莊頭家中歇歇腳,吃杯茶,等四伯父來。”
雙成姨娘在車上已經等得心焦,她遲遲不見華灼派人來報平安,心里已經后悔不該讓華灼獨自一人去面對那些佃戶,卻又怕自己現在下車會壞了華灼的計劃,正在七上八下時,忽聽到華灼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只覺得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連忙戴上帷帽,掀了簾子下車。
“小……侄少爺,你沒有事吧?”
她拉著華灼左看右看,確認沒什么異樣才松了口氣。
“原來姨娘也來了。”
雖然雙成姨娘戴著帷帽,但劉四卻是認得她的聲音,連忙上前見禮,心里卻暗暗發苦,原本見來了個侄少爺,只是個娃娃,雖然處事說話都有條有理,頗為厲害,但畢竟從本家來的,今兒到莊子上來,也就是鎮一鎮場子,莊上的事務,本家的少爺是不好隨意插手的,像方才李莊頭貪租的事,侄少爺就沒敢伸手去管,所以劉四也只是敬著這位侄少爺,心中卻不怎么怕的。
但此時一見連雙成姨娘都來了,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侄少爺不追究李莊頭的事呢,原來后手在這兒,若讓雙成姨娘問出什么來,這事可就大發了。
雙成姨娘這時候全部注意力都在華灼身上,哪里還顧得上劉四,理都沒理他,劉四借機退了幾步,一捅李三苗的腰,低聲道:“還不趕緊把你家婆娘叫出來迎接姨娘。”
李三苗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拔腿就往家中跑去,趕著去提醒自家婆娘一會兒小心說話,不要把什么不該說的都說出來。
華灼看到了,卻故意裝做沒看到,莊子上有貓膩,她已經感覺到了,但她還摸不清底細,也不知道母親是不是知道,所以暫時她也沒打追究,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一行人,踏入李三苗的家,他家婆娘已經收拾得妥妥貼貼,滿臉堆笑地迎出來,又是見禮,又是攙扶,將雙成姨娘連同華灼一起請進了主屋坐著,端茶倒水,熱情非常。
“李莊頭,劉族老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華灼擺出一副要談正事的模樣,其他人都有眼色,識相地退了出去,屋里除了她和李、劉二人外,只剩下雙成姨娘和七巧、八秀兩個丫頭。
“李莊頭,劉族老,關于租子的事,我們華家已經退讓一步,減半成,怎么跟佃農們去說,是你們的事,我和姨娘只看結果,若我們今日離開莊子前,你們辦不好這事,那減租之事,就此作罷,以后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年底前,一分租子也不能少,否則,就按佃契上立的約定辦,到時候你們別怪我華家不講情面。”
她這話講得太硬氣,李莊頭倒也罷了,反正他又不是佃農,而是華家的家奴,自家就有幾十畝田,還在清源山包了一片林子,根本就不用交租子,但劉族老卻擺出一副苦臉,唉聲嘆氣道:“侄少爺,委實不是佃農們想鬧事,實在是交足了租子,大家伙兒便過不下日子了,眼看著再有兩個月便是年關,年節送禮,修屋砌墻,哪里不要用錢,來年春天衙門里又要來收青苗稅,更防不住人吃五谷雜糧,難免有個頭疼腦熱,這請大夫吃藥,也是一筆花銷……”
“劉族老這話可就說差了,年節送禮,有錢多送,沒錢少送,眼下是什么年景,誰都知道,難道還會有什么親戚會嫌你送得少了?旁的不說,今年我華家就不收你們的禮,你們若實在過意不去,送幾根谷桿來,我華家也只當做禮輕情義重,絕不會嫌棄這份禮物微薄。”
華灼神色淡淡地,緩了一口氣,又繼續道:“至于青苗稅,姨娘就坐在這里,你也不用欺我無知,這稅素來是主家與佃農各分擔一半,衙門方面,遇上大災年,還會減免些,今年受災這么重,明年必然是要減免的,總不至于讓你們負擔不起,至于頭疼腦熱,請大夫吃藥,我便做個主,來年每個莊子都請一位大夫坐診,診金由我華家出,至于藥錢,清源山上多的是草藥,自己上山挖去,總還是行得通的吧。”
說著,她又看了雙成姨娘一眼。
雙成姨娘會意,便開口道:“劉族老,榮安堂一向是寬厚待人,這些年來,自問待莊子上的佃農們頗有仁義,莊子上有個喜喪,主家都出過份子,佃農們有什么為難事,我家夫人也是能幫的盡量幫,從無半點對不住大家的地方,劉族老你也是老人兒了,也該知道減租子的事,并不是我華家一家能做得主的,如今侄少爺拍下胸膛,替你們許下半成租子,已是盡了全力,你們若再得寸進尺,可就有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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