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容悅落水,容憐驚呆了。
穆遠有多可怕,她早就親身領教過,她會有今天的下場,全都拜他所賜。可她不敢找穆遠的麻煩,循著欺軟怕硬的本能,她把一切過錯推到容悅身上,其邏輯如下:
如果容悅不搭上穆遠,穆遠不會追著她住到容宅——穆遠不住到容宅,且擺出對容悅勢在必得的架勢,她父母不會因恐慌而設計,指望靠她李代桃僵——父母不慫恿她下藥,穆遠不會將計就計毀了她。
如此推理下來,容悅是一切的罪惡的根源。如果不是她水性楊花,有了嚴少堡主還不知足,又去勾引穆遠,后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容憐還是個冰清玉潔的女兒家,正在家里繡嫁妝,等著嫁給公爵之子。那家窮歸窮,她好歹是個正妻,靠著娘家給的嫁妝,混個溫飽總沒問題。
容憐心里再恨,也不敢公然如何,最多在兩人私下相處時,借著哀告說幾句怨言,會拔出金簪刺向容悅,實在是絕望之下的反常之舉。當時容悅眼里的無情和她展現出來的身手,都讓容憐心驚膽戰地認識到,這個容悅,已經不是她從小就熟悉的三姐。
而湖船上那一幕,事后回想起來,分明是容悅設計了她!
容悅把自己帶到船舷邊,故意用言語刺激,激得她失去理智,發了瘋般地推搡,以容悅靈活的身手,怎么會躲不開?她故意借著自己的力道掉下湖去!
真毒啊,死都要拉著她和她一家人去墊背,什么堂姐,分明是容氏長房的催命鬼!
從驚惶中回過味來的容憐,首先想到的是推卸責任。所以,在容悅落水后,容憐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可兩人爭執時,艙房外還有王府的下人以及聞聲跑出來的幾個樂伶,甚至連靳夫人和容恬,都親眼看見容憐猛地撲向容悅,容悅在被她推落下水的瞬間,還用盡全力把她推回甲板上,要不然,掉下去的會是她們兩個人。
畫舫所在的位置水很深,如果容憐落水,懷著身孕又不會泅水的她性命堪憂——王府的人只會一心搜救他們的王妃,誰還會顧念兇手?
對容憐而言,她情愿自己淹死了,也不愿活著面對穆遠的怒氣,那個魔鬼,已經毀掉了她的一生,起因不過是一碗下了藥的湯水,至于嗎?至于嗎?
這回可不是一碗湯水,而是把他心愛的女人推落湖中,穆遠會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極度恐懼下,容憐開始尋求自保之道。
都說急中生智,她很快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揭穿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如果容悅不是人,而是一個妖物,穆遠還會寵她嗎?失去了穆遠寵愛的容悅,根本不足為懼。
于是,趁著王府諸人忙著搜救,將容家幾口軟禁于艙房之機,容憐煞有介事地進言道:“父親,二娘,四娘,難道你們都沒發現,這個容悅根本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她是被妖物附體的!二姐姐,你同她打交道最多,你肯定也發現了對不對?原來的容悅,膽小膽小如鼠,整日傷春悲秋,有事沒事都要哭兩場,身體也差得可以,一陣風都能吹到,哪里會什么武功?可現在這個容悅,無心無情,膽大包天,一身武藝,而且,你們有沒有見她哭過,沒有對不對?她本是我們府中最好哭最沒用的人,她爹娘都把她寵成廢物了,只因為夏御不肯聘娶,就害相思病害得差點死掉,要不是去鄉下養病,墳頭上只怕都長草了!可她不僅沒死,還變得陰陽怪氣,明里暗里跟父親作對,把嬸娘騙出大宅,在外面一躲年余,聽說她在外面招兵買馬,養了一群殺手。這人根本不是我們認識的容悅,我們認識的容悅是個窩囊廢,不是這樣的厲害角色。”
容徽和夏、靳兩夫人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眼神。其實,容憐提出的這些疑點他們不是沒想過,可容悅的確是那個容悅,如假包換,府里的人都有目共睹。若說容悅的性子變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失去父親,失去尊貴的世子嫡女身份,緊接著又失去青梅竹馬的情人,除了僅剩的寡母,她等于一夕之間失去所有。換了任何一個人,遭到這樣的打擊,都會性情大變。
她以前膽小嬌弱,敏感好哭,那是因為她有人依靠,有人憐寵,失去憑依的人,沒資格軟弱,只能逼自己變強。
從庶子爬到侯爺的容徽,深知當一個人凡事只能靠自己時,能爆發出多大的潛力,能發生多大的變化。當容征還小時,他對這個幼弟,何嘗不是真心疼愛?一旦面臨權力之爭,他便不得不丟掉親情和良知,把自己的幼弟和父親相繼送入地獄。他能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容悅為什么不可以?
不過容憐的這番話,還是讓容徽有些觸動,容憐心里暗喜,決定再接再厲,她瞪大眼睛,語氣陰森地說:“以前的容悅肯定死了,肯定是這樣的!父親,二娘,四娘,二姐姐,容悅在叔叔死去后的那半年病成了什么樣子你們都看到過,哪里還有人樣?身上瘦得一把骨頭,兩只眼睛完全陷進去了,看起來就像個骷髏,病得最厲害時,七天七夜昏睡不醒,水米不進,請來的大夫都不肯開藥了,要我們準備后事。好好的人餓上七天七夜都會死,何況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所以說,真正的容悅已經死了,那醒過來的,不過是妖靈或陰鬼附體的怪物!嬸娘肯定也發現了,可她到底舍不得女兒,把人弄到鄉下去掩人耳目。半年后再回來,又躲在銀杏院里深居簡出,后來甚至逃到外面去,多半是怕我們發現這個容悅不對頭,怕我們請來道士滅妖,肯定是這樣的!”
容徽始終沒吭聲,臉色變來變去,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只有靳夫人勸了一句:“你小聲點,這周圍都是王府的人,你的這些話傳到王爺耳朵里,小心他判你一個妖言惑眾之罪。”
容恬素來驕縱蠻橫,又視容悅為眼中釘,好不容易有了個扳倒她的機會,豈肯放過?當即冷笑道:“王府的人這會兒可顧不上我們,他們忙著撈人都來不及了。”
夏夫人緊跟著附和:“找不到那丫頭,他們回去就是個‘死’字。”
容恬愜意地喝了一口濃茶,又拈起一塊蓮蓉糕,欣賞著糕點上的花紋,笑得好不幸災樂禍:“兩次婚禮都中途叫停,穆三再好的耐心都用盡了,便撈起來是個活人,也不見得會要她。穆王爺的尊嚴豈容一再挑釁,這人那,要自尋死路,旁人攔都攔不住,真是徒喚奈何那。”
靳夫人還是有點怕,揭起窗簾朝外面看了幾眼,蹙眉道:“這都是你們自個兒瞎猜的,穆三到底怎么想,誰都不知道。我看那丫頭素日在穆三面前沒規矩得很,穆三毫無責怪之意,反而越來越寵幸。他倆還未圓房呢,對于還沒到手的女人,男人總是舍不得的,不管犯了什么錯,都能網開一面。”
夏夫人撇撇嘴:“別個心慈手軟的人或許如此,穆三是什么人?那是活閻王啊,都敢跟他父皇嗆聲,聽說那父子倆在御書房里還動手呢。這樣暴烈的性子,能容忍那丫頭這么久,已經是奇跡了,這回的婚禮辦得如此興師動眾,喜帖發出去了,禮金也收了,酒席安頓好了,連喜堂都布置好了,客院里住滿了遠道而來的客人。這種時侯,那丫頭撂挑子,等于在天下人面前甩了穆三一個嘴巴子,是個人都受不了,別說穆閻王了。那丫頭跑得了還好,若中途被捉回來,絕沒好果子吃。穆閻王還少了女人不成,就單單稀罕她?”
容恬一掌拍死一只飛蛾,陰著臉說:“就算稀罕,等抓回府,用藥也好,用強也好,先破了她的身子,再把她丟進下人堆里,讓她妾不妾婢不婢,死不死活不活,那才是現了眼呢。”
容憐激動得熱淚盈眶,眼前仿佛看見容悅被穆遠強暴后,丟到下人堆里的慘景:頭發糾結,衣衫襤褸,破碎的褻褲上還沾染著處子的鮮血,滿臉橫肉的女管事喊了她兩聲沒聽見回音,一桶冷水潑過去,容悅跌倒在地,抖如篩糠……
舔了舔咸澀的唇,容憐跪倒在容徽面前說:“父親,女兒無意中犯下大錯,連累得家人一起被拘禁在此,實在罪該萬死,女兒也想過投水自沉,可心中這口怨氣無由發泄,女兒死不瞑目!如今事已至此,由不得我們坐等,不若主動找到王爺,把今兒這番話告訴他。女兒敢以自己的腦袋擔保,這個容悅,絕不是我們認識的容悅,至于她是妖是鬼,想必王爺有辦法鑒別。至于王爺肯不肯信,那是我們無法左右的,我們只要提出質疑,就算王爺顧念舊情,不肯對她施法,他起碼不會再寵幸了。王爺不再當她是寵妃,也就不會為了她對付我們,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活路。”
“四妹妹說得對”,容恬立刻聲援。
“是這個理兒”,夏夫人猛點頭。
連靳夫人都嘆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試試這個法子了,唉。”
容徽沉吟良久,終于起身走到船頭,向立在那里指揮搜救的云武提出,要見三王爺,因為,“他們找到了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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