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悅在畫舫跟人推杯換盞的時侯,夏御也在酒樓上自斟自飲,昨夜會應下婚期,不過憑著一腔激憤:你既背信別嫁,我便棄義另娶,誰也別給誰留后路。
對夏御而言,姜頤也好,靳涵也罷,都是家中長輩為他娶回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屬正當,算不得背叛。既便容征尚在,結果也可能一樣,最多換容悅做正妻,其他女子均在她之下而已。景侯世子唯一嫡女的身價遠遠高于頤慧郡主的虛名,夠資格做正室。
可舍容悅聘容恬,就真的讓他抱愧了,所以訂親時他抗拒,后來又拖延婚期,心里殘存著一絲希翼,也許這樣,容悅就會明白他的無奈,聽懂他的心聲,不再跟他鬧別扭。
只要容悅肯回心轉意,無論以貴妾還是媵妾的形式嫁入夏家,都會得到他最多的寵愛。姜頤美則美矣,整日搭著才女架子,高高在上得令人生厭;靳涵倒是溫柔小意,可惜才貌俱不出眾,難以吸引他的目光;驕縱的容恬他從小就不喜,根本不值一提。
思來想去,這世間女子,始終和他相處融洽,且在他心中占據一席之地的,竟然只有容悅!
青梅竹馬情難忘,喝得醉醺醺的夏御一掌拍在酒桌上,細白瓷杯跳起、傾倒、骨碌碌轉了幾轉,最后落到地上摔成碎片,就如他們十幾年相守的情意。
夏御的眼角落下一滴淚。
可事到如今,還有什么法子?穆遠那魔王,他可惹不起。
罷了,等喝過容悅的喜酒,回去就娶了容恬吧,維系了百多年友好關系的鄰邦,不該因為兒女私情而斷絕。男兒處世,當以立業為重,容悅又不是天仙絕色,即便是,也抵不過紅顏易老,只要他能順利繼位,堂堂申公,還怕尋不到好女子相伴。
做好了心理建設的夏御扶著小廝齡兒下樓,卻在途中被人絆了一腳,事發突然,等齡兒醒悟過來,他家公子已經梆梆當當滾了下去,又撞上樓梯口的盆景,趴在地上不動了。
齡兒嚇得魂飛魄散,這次出來買醉,公子只帶了他一人,什么責任都該他一人但,可怎么得了?
夏御摔傷的消息很快傳回雍郡王府,穆遠面無表情地問:“他身邊除了那個小廝,再沒旁人了嗎?”
“沒有”,云貳戰戰兢兢地回話,云翼跪在一旁,任熱汗流進眼里,浸得生痛也不敢伸手拭擦。今日的王爺不同往日,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嗜血的力量,他再勇武,也不想隨便丟掉小命。
穆遠沉聲下令:“多派幾個人盯著,哪怕在夏宅門前游蕩的貨郎,也不要放過。”
“是。”云貳倒退著離開曉園,走時擔心地看了云翼一眼,卻不敢為他求情。容王妃落水,王爺出動了幾千人搜尋,幾乎全城的潛水能手都找來了,曲江池里一度人滿為患,到處人頭攢動,最終一無所獲。
鑒于容王妃有水遁的案底,水性好得沒話說,王爺并不是很擔心她會淹死,不然,負責容王妃安全的云翼那一組人焉有命在?
確定容王妃再次借水逃遁后,王爺想到夏御還在云都,懷疑王妃出逃跟夏御有關,或者,會去投奔他,為了堵死這條路,王爺把夏御給弄殘了,現在半死不活躺在床上,那條摔斷的腿,還不知養不養得好。
夏御也是活該,早先王爺沒出現時,他嫌容王妃失了后臺,不肯聘娶;等王爺看上王妃,他又一副情癡的樣子,千萬個舍不得,居然還敢跑到竹園,王爺沒戳瞎他的眼睛,只斷他一條腿,算手下留情了。
這人呢,就是生得賤,吞下去是骨頭,吐出來又是一塊肉,王爺和王妃大喜在望,他跑出去喝悶酒,這不是觸霉頭么?便沒有王妃出逃這回事,王爺也會給他教訓。
云貳走后,穆遠轉向云翼:“我讓你跟著王妃,現在人丟了,你有什么話說?”
云翼只能磕頭:“屬下罪該萬死,但如今王妃流浪在外,請王爺容許屬下將功折罪,待尋回王妃,再請王爺處罰。”
“還尋得回嗎?”穆遠望著庭前翠竹,目光中有懷戀,也有感傷,他特意在自己的居處植竹,就為了向容悅示好,可惜那丫頭始終不肯忘卻當初的錯待,一次次從他身邊逃離。他也是人,也會累,也想過放手,或干脆毀了她,讓自己死心斷念,從此再不用體會牽腸掛肚之苦。可他的殘忍果決,用在她身上就失了效,他明白自己陷得深了,再無超拔的可能。
“當然!”云翼猛點頭,似在說服王爺,亦在說服自己:“王妃機智不輸男兒,又有武藝傍身,尤其是輕功,幾能獨步天下,即使獨自在外,也不會吃很大的虧……只要人還在,終有尋回的一日。”
“終有尋回的一日?”穆遠不滿地冷哼:“等本王七老八十,你再尋回她,也是‘將功折罪’了?”
“不敢,屬下定會在一年之內尋回王妃。”
穆遠手指輕敲,一年,大概夠他布局了,他性子暴烈,一向不耐煩久等——容悅是例外——容忍了皇后母子這些年,被穆睿多次行刺,也是時侯反擊了。不然,那人太子做久了,在朝中培植勢力是小事,就怕百姓形成慣性思維,只認他為儲君,為正統,若有人反抗,就是叛逆。他不怕背罵名,更不在乎后人評價,卻怕罵名產生的效應,那些愚民,愚忠起來很棘手的。
站在這個角度上考量,容悅走了也好。接下來的一年,是危機四伏的一年,雖然他對自己有信心,可誰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一定能贏呢?萬一他敗了,豈不是害了容悅。
想通了這一點,穆遠平心靜氣地吩咐云翼:“你們那二十個人以后就跟著容王妃吧。”
“可是”,云翼囁嚅著,人都沒找到,他們怎么跟啊?
“自然是先找到人,再就近保護,她在哪里,你們就在哪里。即使將來王妃回到府中,你們也是她的私人護衛,便是我……不在了,你們也要保護好她,一輩子跟隨她,只忠于她。”
云翼驚得無法言語,以彪悍放誕著稱的王爺,發起怒來能把天捅個窟窿,何曾有過這種類似于交代后事的時刻?
但作為死士,惟主人的命令是從,再說跟了王爺這些年,王爺以往做過什么,以后打算做什么,他們心里都是有數的,奪儲,甚至篡位,本來就是提著腦袋玩命的行當。王爺準備了這么多年,想必要正式展開行動了,在這關頭把王妃的安危交托給他,這是莫大的信任!容王妃在王爺心里是個什么地位,沒有人比他們這些近身侍衛更了解。故而,他什么也沒問,只是以頭觸地,鄭重應諾。
接受了王爺的重托,接下來就是怎么完成了,云翼開口問:“王妃的手下有一批去了慶都,您看,是不是先去那里找找?”
穆遠嘴角微咧:“可以派兩個人去看看,但我估計,這只是個煙幕,那丫頭鬼得很,若真打算去慶都,不會留下這么大的破綻。”
“那,據王爺看,王妃最有可能去哪里?”
“具體不清楚”,穆遠蹙眉思忖:“但至少,她母親隱居的村子是不會去的,她對我成見很深,怕將禍患引向親友;紫荊堡也不會去。總之,所有以前熟悉的地方她都不會去,你們不要浪費時間。”
云翼越聽越沒底,王爺用排除法排除了好幾個地方,可天下之大,可去之處太多,要漫無目的地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忍不住嘆氣的時侯,穆遠卻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庾王妃那里,你先回去收拾行李,明早點齊人馬出發。”
王爺和庾王妃談了些什么,云翼不得而知,第二天清晨辭別時,王爺告訴他:“我再給你三十個人,不用去慶都了,你帶著所有的人去平城,不需按圖索驥,也不要驚動任何人,你們只管在城里悄悄尋訪,注意每一個外來者,你家王妃那樣出色,走到哪里都不會默默無聞。等找到了人,你們別表明身份,賣身投靠也好,跟她做朋友也好,只要能近身保護就行。你原先帶的那二十個人她都認得,所以我再給你三十個生面孔,到時由他們出面,你們在暗處接應。”
云翼連連點頭,穆遠又補充道:“如果云都這邊形勢不明朗,你們就暫時不要回來,保持書信聯系,等我叫你們回來,你們再啟程。”
云翼自以為抓住了一個小小的語病:“王妃是女子,屬下們怎么跟她做朋友?”
穆遠斜了他一眼:“笨,她舍棄了所有的侍衛,連丫環都沒帶,一個人孤身在外,怎么好以女子的面貌現世?”
云翼笑了起來:“也對哦,王妃的易容術本就精妙。”
穆遠呆滯了片刻,才擺擺手道:“好了,快點齊你的人馬出城吧,那丫頭大概昨夜就離開云都了。”
云翼將信將疑:“昨晚咱們封鎖城門。”
穆遠輕笑:“她有的是辦法。”
看著王爺嘴邊乍現就凋落的笑紋,云翼居然有些同情,王爺真的栽了!婚期一改再改,每次都是一開始氣得要殺人,后來又自己想開,那神情,就像寵溺的父親縱容著調皮的女兒,其實,王爺只比王妃大了五歲而已。
也不能說容王妃任性,王爺一開始對人家確實狠了點,人家會怕也情有可原。
若是世上有后悔藥,王爺早買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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