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半時分,安王陪著明珠又來到東關候府。
鄭挽瀾沒有睜開眼睛,但他有了明顯的起色,呼吸平穩,不再時不時地驚風抽搐,能吞咽食物,原來蒼白如雪的臉上甚至浮現出淡淡紅暈。
鄭府人驚喜交加,想辦法悄悄告訴了安王,明珠知道了也十分高興:還魂丹貨真價實,她需要做的是再去探一下鄭挽瀾的脈像,如果一切正常,她就可以放手不管,三五個月后,鄭挽瀾又可以生龍活虎地回到他熱愛的邊防了。
重新給鄭挽瀾把脈,明珠又暗吃了一驚:那顆還魂丹真沒白取這個名!鄭挽瀾此時的脈像和明夜的脈像差別太大了,他從一個將死之人,成功轉變回到病弱的階段!傷病太久,仍需要時間來恢復,明珠估計三五天內,他可以睜開眼睛,半個月后可以下床行走。
她收回手,長舒了口氣,這是她在鄭挽瀾面前第二次舒氣,安王知道她這樣長嘆口氣,就表示鄭挽瀾的情況大好了。
明珠走到鄭佩云面前,鄭佩云取出帕子,輕輕按印她額上沁出的微汗,明珠不以為意,自顧輕聲對許盈盈說著什么,許盈盈微笑著點頭,三人站在一起,看去融洽自然,是一種令人輕松愉悅的閨友關系。
鄭德陽領了夫人進來,全家要給安王夫妻行大禮,明珠跳開去:
“你們要做什么?若非要這樣,我便受了這禮,以后卻再沒臉來了!”
安王也微笑說道:“不必如此,明珠只是在做她力所能及之事!”
鄭德陽只好作罷,吶吶地不知道說什么好,明珠笑道:
“鄭叔叔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我與佩云交好,初次來你家,便很喜歡你家的和樂美滿,自由自在。挽瀾哥哥待我親切溫和,教會我很多道理,我既然學了些醫術,怎能不顧他生死?拼力也要救回來的。只求你們往后還將我當以前的明珠看待,不要把我生疏了!”
鄭德陽十分感動:“好孩子!以往只當你是個天真不懂事的小女孩兒,你卻能如此重情義,難為了你。只要你喜歡,這個家任你來往,挽瀾和盈盈、佩云就是你的兄嫂、姐姐,但憑你差遣!”
明珠調皮一笑:“還請鄭叔叔一家不要把我醫治挽瀾哥哥的事說出去,這事我還有些計較,就當是我尚未滿師,不能隨意為人診治吧。只將挽瀾哥哥的痊愈歸之于太醫院的醫治便可!”
她看了看安王:“王爺應也是這個意思!”
安王回看她,目光閃爍:“如此甚好,就這么辦!”
明珠不想出名,他也不想她盛名之下,難免有許多人來求治,除非是她自己愿意,他其實不想她操勞于這些事。
這個功勞自然就歸給太醫院,太醫院治好了為保家國受重傷的鄭世子、新晉的威武將軍,必然名聲大噪,所得嘉獎不小,親力主持這件事的太子也會得到皇上的褒揚。
還有另外一層,此后鄭德陽父子,不會輕易受李源的拉攏,為擁戴慶王長聲勢。
這些,明珠都能看得出來嗎?也許不會,她一向顧著慶王,怎肯做有損慶王利益的事情!
但她勢必要救活鄭挽瀾,二者不能兼顧,只能舍小取大,或許在她眼中,一個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權勢種種,她不很在意。
她像是這樣的人。
馬車上,兩個人并排而坐。明珠看向窗外,安王閉目養神,心里胡思亂想:有權有勢的安王妃高貴華麗,強悍霸道,盛氣凌人,若是沒有權勢,她會是什么樣?
莫名其妙地懂了醫術,很顯然在吃夜茜草之前還不懂的,不然怎會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白白被夜茜草折磨了十天之久!那奇藥據說是五月間就得了,難道那游方道人給了她奇藥,還有醫學秘笈相贈,奇藥引發她鉆研秘笈,這才及時救了鄭挽瀾一命?
手邊碰到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他下意識地一把捉住,對方立即甩掉他,那是明珠的手,她也是無意地把手放在這邊,結果被他抓住。
明珠!他在心里喊了一聲,他向來只稱她為“王妃”,自認為兩人沒熟悉到可以喊名字的地步。最近幾天他很想喊她名字,卻總也改不了口。
“王爺!”
明珠忽然喊了一聲,倒像是在應答他心里那一聲呼喚似的。
“何—事?”兩個字差點連慣不上來。
“天一亮,我就可以回家了!”明珠語氣興奮。
“回家?”他楞了一下:“我們現在不是回家嗎?”
“回我家,宰相府!”明珠不高興了:“王爺可別忘記你的承諾:我可以在家住三個夜晚!”
安王恍然大悟般:“不錯!明天是你回家省親的日子。我沒忘記,張總管和阮媽媽應早已備下禮物了!”
“那個不重要,自己家,有沒有禮物都所無謂,能回到家就可以了!”明珠喜滋滋地說。
安王沉默了一下:“禮物一定要有!你已經嫁出來了,安王府才是你家。宰相府只是你父母、哥哥嫂嫂的家,沒有禮物,會遭人恥笑!”
明珠不作聲,心里暗想:隨你怎么說吧,嫁出去了又怎樣?要能再回家去住,我哥哥們定然不會當我是外人!
安王見她不再說話,心里有點沉悶,這兩天忙亂的,他竟然忘了許諾給她回娘家省親的日子這么快就到了。
這個時候放她回娘家?他有點不情愿。
許下的三個晚上,他問過太子,太子說一般情況下是不可以的,同在京師,沒有理由在娘家住夜,而且還一住三晚,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樣不合禮節的事情,皇室不同平民百姓家,要讓多事的御史臺知道了,恐遭彈劾,雖然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小見大,御史臺的名堂多著呢。
可如果他做不到,會不會又惹來她一場暴怒?想起明珠冷起臉,義正詞嚴、伶牙俐齒的責斥,他不禁一陣頭痛:道理全在她那邊,得罪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對她用強施壓,明里允許暗里撤銷她的特權,采取半妥協半強硬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一開始就做了對不起她的事,被她發覺后若是突然轉變態度,以溫柔有愛的面目相對,她未必領情,說不定反而會更加看不起他,更加厭惡疏離。恨意已在心中,短期內不可能原諒得了,但又不能放任夫妻情份越離越遠,他唯有硬著頭皮,厚起臉皮,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強行進入她的世界,走近她,控制她,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他只管完成自己的使命,維持夫妻名份。
這是初衷,可現在他不這樣想了。她做了他名份上的妻室,卻讓他覺得名副其實,他以前偶爾也想過自己的王妃是什么樣子,她的出現,充實了他的想像,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可以暫時沒有情,她還可以恨他,只要將她牢牢固定在安王妃這個位置上就行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慢慢對她好起來,她會接受他,他有這個信心。
回到芷蘅院,已是平旦,天色微微有些發亮,明珠心情極好,邀請安王到上房喝茶吃點心:
“用新打下的栗子做的栗子糕,很好吃,不放糖,并不很甜,王爺可以吃的!”
安王怔了一下:“誰說我不可以吃甜的?”
“秦媽媽早說了王爺不喜歡吃甜食!”
安王心里跳了跳:明明早就知道他的習性口味,上次還故意拿辣椒湯整他。第二天他讓阮媽媽帶來了兩位教引媽媽,被她找了個借口,打發走了,他沒有認真追究,知道她的性子,本來就只是警告而已,她其實什么都明白。
值夜的是秋痕和賞畫,擺上點心,斟了熱茶,明珠進內室洗手,安王坐在桌旁,一副疲倦不堪的表情。
明珠回到桌子旁邊坐下,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看著安王,露出甜甜的笑容。
安王禁不住也微笑了,問道:“回娘家,真有這么高興?”
明珠點點頭。
“為什么?”
“那是家啊,所有關愛我的人,我關愛的人都在那里,能見到他們,和他們在一起,怎能不高興!”
安王有點困難地說:“每個月都可以回去一次,住一晚夠了吧?”
明珠垂眸,咬了一口栗子糕,唇上沾了一點糕粉,沒有旁人在,她也不拿帕子擦,伸出舌頭舔了舔,粉紅小巧的舌尖在柔嫩的唇上就那么輕輕一卷,一閃就不見了,安王看呆了,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唇,臉上身上微微有點發熱。
明珠吃完了一小塊栗子糕,說道:“王爺的承諾,不能總給我打折扣,照這樣下去,以后讓我還怎么信你?”
安王看著她,臉真的紅了起來:“你想住,就住吧!”
明珠眼睛一亮,高興地遞給他一塊栗子糕:“嘗一嘗吧,真的很好吃!”
安王搖了搖頭:“不想吃。”
“王爺想吃什么?我讓她們去做來。不吃?那您是累了,讓賞畫送你回書房歇著吧?”
明珠的殷勤,讓安王有種做夢的感覺,他可能是真的累了,茶不想喝,點心吃不下,又不能去睡覺,天馬上就要亮了,明珠等不及地要回娘家,總不能讓她自個兒回去吧,他是要送她回到宰相府的。
眼前人影一晃,明珠去而復回,手里拿著個小杯子遞到他面前:“這個好喝,王爺試試看!”
他微笑了一下,心情好就是不一樣,變著花樣逗弄人。
接過小杯子一飲而進,卻是從未嘗過的甘爽醇美,傳說中的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吧?
“這是什么?還有嗎?”
明珠吃吃一笑:“是夜茜草汁!另一個品種的夜茜草,無毒,可以提神,但多飲無益!”
安王眉眼一跳,看到她嬌美的容顏如盛放的花朵,笑得沒心沒肺,剎時間酸甜苦辣,一齊涌上他心頭。
天色大亮,侍女們進來服侍安王洗漱,他進了一趟內室,推開格子窗吐納氣息,感覺自己體力忽然增進不少,精神極佳,一天一夜未曾休息,還能獲得這樣的體能精力,除了明珠那杯甘醇的茶水,再沒有別的因由。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