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三叔斷腿
晚上的洗塵宴,擺在荷花池邊的水榭里。[]因為人少,只開一桌,不分男女俱都坐在一起,姬妾們無份列座,站在旁邊侍候。三老爺殿內當值缺席,二夫人抱恙缺席——自從前幾日與大夫人起了齟齬,她就一直抱恙了。四少爺和七姑娘因為年歲小也沒有列席。
老夫人坐主位,大老爺阮弘坐在左邊下首,徐川陽遠來是客坐在右邊下首。緊隨著他的是大少爺阮家軒、三少爺阮家軺。平時講究寢不語食不言,但是宴席圖個熱鬧,吃喝倒是其次。酒過三巡,大家鼓噪著,要聽徐解元賦詩一首。
徐川陽也想當眾一展才華,稍作推托,便站起來,搖著折扇,朗聲吟誦了一首。
阮碧雖不會做詩,詩的好壞還是能聽出來,不得不贊嘆,此人才思敏捷,是有真材實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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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更是鼓掌稱好,看著徐川陽的眼神里頗有幾分激動。宴席結束,大老爺攜徐川陽的手去書房夜話,一直聊到夜半三更,方才回房睡覺。大夫人早就困的不行了,礙著丈夫沒回來,不敢睡下,只和衣躺著。聽到聲響,趕緊起來,揉揉惺忪睡眼,埋怨地說:“怎么聊這么久?”
大老爺興奮地說:“夫人,那徐川陽是個才子,我準備將二丫頭嫁給他。”
“什么!”大夫人睜大眼睛,睡意蕩然無存,“不行,他一介白衣,豈能配我們的綺兒?何況他老家在嶺南,那是個交通閉塞的瘴癘之地,你看小姑嫁過去這么多年,才回來過幾趟?大丫頭被你嫁到浙東,一晃二年沒有回來,我每回想起心里特別難受,如今你又要把二丫頭嫁到嶺南,門都沒有。”
大老爺耐著性子說:“徐川陽胸有丘壑,文采飛揚,明年春闈大戰定能勝出。兩榜出身,我再活動活動,授個翰林院修撰絕無問題,二丫頭就不用跟他回嶺南了。”
“世事無絕對,指不定春闈他就會名落中山。”大夫人不屑地說,“再說,即使他真中了,也就是一個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那月俸才多少?京城里一進的院子都買不起,更不用說養一大家子。你舍得叫綺兒吃苦,我可舍不得,咱們綺兒是要嫁公侯郡王的。”
大老爺皺眉撇嘴說:“婦人之見,徐川陽有宰相之才。”
大夫人不吱聲,心道,我嫁你的時候,父親也夸你有宰相之才,如今也不過是三品侍郎。[]
大老爺見她不同意,踱步一會兒,說:“好,既然你不同意綺兒,那就把四丫頭嫁給他。”
大夫人想也不想,又說:“不行。”
大老爺皺眉說:“怎么又不行?”
大夫人囁嚅著唇,半天說不出個理由來。她也不傻,看得出徐川陽有才能,要是把四丫頭嫁給他,林姨娘不是樂翻了?大老爺這么多姬妾,她最憎恨的就是她,因為其他姬妾也就是個玩物,惟獨她在大老爺心里盤踞了十多年。
大老爺稍作沉吟,明白她的意思,冷笑一聲說:“心胸狹隘,此事我已拿定主意,你就別再插手了。”說罷,拂袖而去。
大夫人氣得連連地跺腳,沖寶麗使個眼色。她會意地跟著出去,一會兒折回來說:“去筱竹院了。”
大夫人知道他去知會林姨娘了,咬牙切齒地說:“好好好,趕不急地獻寶去了。”又想起他罵自己心胸狹隘,越想越憋屈,倒在床上,尋思著如何破壞這樁婚事。想了半天,也沒有個可行之策,滿腹怨恨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腫著眼皮,領著一干小輩到老夫人屋里請安。
剛坐一會兒,大老爺也進來了。大夫人先是詫異,隨即想起,今日是旬休。
老夫人見大老爺過來,便擺擺手讓其他人回去了。和大老爺一起吃過早餐,到偏廳坐著,把下人全打發出來,方才低聲問:“家軒那樁事辦的如何了?”
“已經派人四處找過,那老虔婆確實已經帶著姑娘跑了。”
“跑了?怎么跑的?”老夫人目露懷疑地看著他。
大老爺微微不自在,說:“我跟羅管家過去的時候,屋子里就沒有人了。”
老夫人一雙眼睛如鷹隼般盯著他許久,嚴厲地問:“弘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大老爺臉色微白,不敢吱聲。
老夫人低喝一聲:“跪下。”
大老爺應聲跪下。
“老實說,究竟怎么回事?”
“娘,人確實跑了,只是……只是那個姑娘是曼華。”
“什么!”老夫人坐直身子,震驚過后,氣惱隨之而來,一拍桌子說,“家軒,他真是好糊涂,曼華是咱們的家生子,他找到她也不吱一聲,難道……難道……曼華是他擄去的?”
“娘,家軒這孩子你從小看著長大,是個規矩老實的孩子,怎么會干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瞧著這樁事十分詭吊,定是有幕后黑手故意使壞。”
“那家軒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家軒……家軒多半是怕人一接回來就被遣回揚州去了。”
老夫人迭聲說:“糊涂,糊涂,那曼華究竟有什么好?”一時說急,岔了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大老爺從地上爬起,輕輕敲著她的背說:“娘,別為這種小事氣壞了身子。”
老夫人端過茶水喝了一口,氣息稍平,恨恨地說:“這還是小事嗎?你那媳婦兒,定然是知道的,怪不得不讓老二媳婦帶人進來。好好好,當真有手段了,自以為是,欺上瞞下。若不是這回老二媳婦鬧將起來,還不知道要瞞我到幾時呢?”
“娘,我已經罵過她了。”
老夫人冷笑一聲說:“不長記性的東西,你便是罵個八回十回,還是死性不改。”頓了頓,揚聲說,“曼云,你進來。”
曼云應聲進來,低聲說:“老夫人。”
“你親自去大夫人院子里一趟,吩咐她去祠堂的列祖列宗面前跪著,她若是吵鬧著要來見我,你直接回了。”
去祠堂祖宗牌坊前跪著,那可是很重的處罰。曼云震驚不已,片刻方才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老夫人又說:“弘兒,這樁事一股子妖氣,多半是那個雜種在搞鬼,你多派點人去四處找找,一定要把那個老虔婆和曼華找回來了。”
“娘,我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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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說:“你速度去辦吧,我也乏了。”
大老爺本來還想跟她商量把四姑娘許配給徐川陽,見她滿臉倦怠,神色萎靡,只得作罷。
老夫人等他退下后,倒在榻上,只覺得身心俱疲,閉上眼睛歇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中,聽到外頭有人在說話,緩緩睜開眼睛,一看漏鐘,剛剛巳時。再看身邊,曼云不在,只有一個小丫鬟守著。“誰在外頭說話?”
小丫鬟說:“是五姑娘過來了,見您睡著,就在外頭跟曼云說話。”
老夫人理理發髻,說:“叫她進來。”
小丫鬟挑起簾子,探頭叫了一聲。
片刻,阮碧和曼云相偕走了進來,臉帶笑容。
阮碧把手里抱著的六本金剛經放在榻邊的矮幾上,說:“祖母,這是我新抄的金剛經。這陣子得閑,多抄了三本。”
老夫人微微頷首說:“好孩子,有心了。初一去天清寺,你也隨我一起去吧。”
阮碧點點頭,見她眉宇不展,似是心情不佳,問:“祖母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
老夫人搖搖頭,正想打發她回去,隨即想起,若是把她嫁給徐川陽,還得教她一些當家的本事才行。便招招手,示意她到榻邊坐著,問:“前兩日,你嬸子跟你母親鬧將起來,你也是在場的,且說說是誰的過錯。”
這是要考自己呀,阮碧微作沉吟,說:“依孫女看,嬸子跟母親都有過錯。那老婆子確實居心叵測,母親叫下人攔著原也沒有錯,但到底被動了。遇到這種上門訛詐的,不論是報官,還是叫下人打一頓,須得一開始就斷了她的心思。母親的錯,便是當斷不斷。”
老夫人微微頷首。
“至于嬸子的錯,是不該在大門口跟下人較勁,平白無故給自己找罪受,也叫外頭的人看了笑話。”阮碧避重就輕地說。
“好好好。”老夫人精神微振,贊許地看著她,又問,“那些攔著你嬸子的下人呢,又該如何處置?”
阮碧詫異地問:“母親不是已經將他們打發到田莊上去了嗎?”
“便是問你處置合適否?”
這可難住阮碧了。照實說,自然是不合理,那些下人不過是聽命行事。但是通常出事后,先挨刀子的也就是這些下人。她從前在職場,見過好多替老板背黑鍋的員工,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正兩難,忽然聽到外面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噠由遠及近。
老夫人皺眉,對曼云:“出去看看,這是誰呀?猴急猴急的,成何體統?”
曼云出去,很快回來,說:“是三管家來了,說是三老爺出事了。”
老夫人直起身子,驚愕地說:“出了什么事?”
“說是讓馬給撞斷了腿……”
阮碧注意到這一刻老夫人眼里華彩一閃。
“……由公公和太醫一起送了回來……”
老夫人和阮碧都怔住了,太醫只管宮廷侍直,公侯郡王要想請動他們,須得官家奉旨委派。阮弛被馬撞斷腿,怎么會由公公和太醫一起送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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