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盛記原來庫存的面料重新拉回倉房,曹掌柜沒解釋這些面存放在哪里,蘇瑾也沒問。她被這琳瑯瞞目的布匹吸引住了。
或織金,或妝花,或過肩,或過閃色,工藝相當精致。有綾、羅、綢緞,少量的紗,改機、綿,甚至還有一種類似天鵝絨的面料,問了曹掌柜才知,這正是廣東的天鵝絨,也叫大絨。
顏色亦豐富多彩,素雅的天水碧,玉帶白,又有一種似白而微紅的名叫海天霞色,是以上好的煉白絲織成,后再套染成色。
曹掌柜看她盯盯看著那布匹,輕笑道,“東家小姐,這是海天霞色,原是織造局前年創制的,早先這一匹沒個幾十兩銀子可是買不來地。現下價錢雖落了下來,一匹也要十兩銀子,比那妝花緞子還要貴二三兩呢。“
蘇瑾好奇,“這布匹可是出自織造局?”
曹掌柜悄悄笑道,“明面兒可拿不到。”
蘇瑾明了,點了點頭,明面兒拿不到,也就是有暗地的渠道,這渠道放之四海皆準:內部員工!
想了想又道,“這顏色卻好,適合春夏秋三季,且你說它素淡,若配以艷色花朵,又顯得俏麗。若繡以蘭花等,又顯得高雅,可還能再進些?”
曹掌柜問道,“東家小姐可是想拿此物做開業時的主打衣衫?”
蘇瑾點頭,“這個倒不錯,再看看旁的。這個海天霞色現存多少?”
“只有二十多匹。”曹掌柜掃了一眼庫單道。
蘇瑾低頭盤算了一下,有些遺憾,“少了些,做不了幾件衣衫呢!”
曹掌柜笑道,“是,不過夫人到了杭州之后,再寫信與她,這衣料之事,夫人定會替咱們辦妥當地。”
蘇瑾笑起來,“倒是,我卻忘了夫人到了那邊,實是叫我們少操了許多心。”
曹掌柜又指了另外兩匹道,“這醉仙顏、東方曉兩種顏色只比海天霞色略紅了些,光澤也稍差些。但若繡花的絲線顏色稍稍變動,倒也不差。”
“嗯,這個不錯,常叔叔那里也有這種布。他那里大約有一百匹左右,咱們庫存多少?”
“也有近一百匹!”
蘇瑾點頭,“那咱們待會兒叫師傅們再瞧瞧,最終的顏色叫他們定。”
曹掌柜笑著點頭。
兩人自庫房出來,曹掌柜叫守在門口的小伙計進去將方才所看的布匹搬到議事廳去。
此時議事廳里,幾個裁衣師傅和繡花師傅都在等著。見他們二人進來,忙起身打招呼。
蘇瑾走到主位站定,笑道,“讓你們久等了,今兒咱們一起看看這衣衫用料。”
眾人雖應了是,但神情卻有些不以為然,大約是覺得她太過于慎重了!
聽曹掌柜說,以前每季新衫推出,皆是由制衣師傅和繡花師傅商量,自行制出成品,叫丁氏過目,只要丁氏看得過眼,這季衣衫便定了。
可蘇瑾卻認為,自己一沒有丁氏經營多年的眼光與判斷力,二來,推出新品是大事,只有充分滿足市場,并給市場以震撼力,才能脫穎而出。
笑了笑,并不作聲,示意他們開始。
余下幾人雖有些不以為然,但在大體還在認真的。畢竟都是在鋪子里做過多年,孰輕孰重還是懂的。
蘇瑾含笑聽著,兩位畫工已畫出幾款花樣子。但,蘇瑾最為滿意的卻是專給少女們畫制的櫻桃梅子等鮮果圖案的花樣子。大概與她現在的年齡有關,也與她前世見慣滿大街LV櫻桃包包有關吧。
將到尾聲時,突然聽到一個師傅說,“過年時聽聞在蘇州做工的同鄉回來說,在蘇州見過一種西洋布,輕薄而色彩素淡,以退紅為里做衣衫,端地似霧籠朝霞,甚是好看。”
“蔣師傅,你們那同張可曾說過那西洋布與咱們現今的何種布料最為相似?”蘇瑾聽他的描述,便覺這個撞色配得甚好,連忙發問。
“色如蔥白,薄似素羅。”那位年過四十的蔣師傅在桌上挑出兩匹布推到蘇瑾跟前兒。
蘇瑾看著看著笑起來,“好,我們今年也做撞色地。不過,不做衣衫,做披風,里子用以退紅、蘇木紅,亦或用橘紅。至于繡花么,在已有的花樣子中,你們先挑出來商議一下,用哪些合適。以我之見,這披風上的繡花只要疏落即可!”
“這倒是!”一個繡工師傅插話道,“近年來,愈發不時興那些大團花。冬日還好些,春夏合當素淡。”
蘇瑾含笑點了點頭,又道,“這海天霞色,我倒喜愛,只是咱們坊子里余下的布匹不多,煩勞各位商議一下。如何將這二十多匹做成咱們最好的衣衫,只做兩種繡花即可。衣裙每個花色做兩套出來,所謂物以稀為貴,說不得能賣上好價錢呢!嗯,當日若有人看中,咱們叫她們付銀子定制!”
說著站起身了,“我不妨礙你們商議,先去了。”
室內幾人起身送她。
蘇瑾到了廳內,姚玉蓮正帶著梁小青在比劃排布,哪里要置花盆,哪里可做衣衫擺設,見她出來,笑道,“可是要回家么?”
“今兒到鞋鋪子里瞧瞧,姚姐姐,你這里可弄完了?”
姚玉蓮擺手,“你莫管我,自去便是!”
“小姐,這手包真好看!”鋪子重開的前一日,蘇瑾再一次去了庫房,此時,許多衣衫都趕制出來,掛在庫房之內。
借著微弱的光線,梁小青湊近那只繡綠葉櫻桃的圓形手包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蘇瑾笑了,“喜歡買一只罷,只要三兩銀子!”
梁小青皺皺鼻子,“我買不起!”轉頭又見另一只繡素馨花的小手包,笑道,“小姐,這個適合你!”
蘇瑾笑了笑,“你沒聽老爺訓我么?這花犯我娘的名諱!我可不敢用!”
“那你用這種繡茉莉花地,也好看!”梁小青呵呵笑了兩聲,轉移了目標。
蘇瑾借著微暗的光線,望著這一排流光溢彩的衣衫,感覺做夢一般。她實在沒有想到,自己這么快便能管理經營這樣兩間大規模的成衣店。這些衣衫面料,在蘇瑾兒的記憶中,并未接觸過,更不曾穿著過,這里面,最最普通的一套衣衫,也要四五兩銀子。
而那用海天霞色制成的幾套衣衫,因面料稀少,繡花精致,做工精細,一套春衫外加一只手包和同色繡鞋,要價三十八兩,等同于她們一家一年的吃喝了。
任何時候,奢侈品都是賺錢地!
正感嘆著,曹掌柜匆匆理來回話,“東家小姐,孫記的人送了盆花與賀幅來。”
“我知道了。”蘇瑾自衣衫撤回目光,扯了一把梁小青,出了倉房,看著人落了鎖,才轉身問道,“是哪個過來的?”
孫記的人與盛記的人原本走的都近些,這些日子孫毓培也沒少往這邊兒跑,曹掌柜是都認得的。
“是孫少爺和張茂全。”
蘇瑾出了庫房,自鋪子后門進去,一眼便見孫毓培一身石藍長袍,立在廳中,過午的陽光,自鋪子門口照進,將布置一新還未擺放貨的鋪子映得亮堂堂的。
那人立在空蕩蕩的廳中間兒,長身玉立,也算是賞心悅目,要不要與他說說明日來站臺?一閃而過的念頭之后,蘇瑾搖了搖頭。
走近笑道,“謝孫公子與張叔記得小號開張,請到樓上吃杯茶!”
孫毓培扭頭望來,蘇瑾自接手這成衣鋪子,衣著不得不跟著做了些變化。太寒酸會落鋪子的臉面,因此,今兒特特換了一件新品,便是那海天霞色繡花交領短襦,下著醉仙顏色長裙,因天還略微寒些,那退紅里繡花的披風一直未解。
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披風翻飛,那淺淡略有些內斂紅色顯露出來,如自霧光中透出一抹紅霞,極襯她!
“衣裳,很好看!”孫毓培含笑道,語調有些別扭。
蘇瑾想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大方笑了下,“謝公子夸贊。這倒給我添了些信心,明日鋪子里開張,生意說不得會很好?”
一面請人上樓喝茶,孫毓培隨在她身后,輕笑,“是,不看看誰是東家么?”
“哈!”蘇瑾樂了,扭頭笑道,“孫公子今兒定是特意來給我打氣地!”
兩人剛走到二樓轉彎處,樓下又響起曹掌柜的迎客聲。
一個聲音飄來,蘇瑾頓住腳。
來人回道,“我們是盛記藥鋪的,我們大少爺差我們來送賀儀。”
“他?怎么來了?”孫毓培愣了一下,疑惑看向蘇瑾。
蘇瑾也有些驚訝,搖頭,片刻冷笑起來,“莫不是在提醒我么?”
頓了頓揚聲道,“收了!謝盛府大少爺記得小號開張!”
孫毓培擰著眉頭,“陰魂不散的家伙,我倒要瞧瞧他想做什么?”
蘇瑾看著樓下小伙計將兩盆人高的垂絲海棠送進來,曹掌柜按例塞了紅包過去,才收回目光,領著孫毓培往茶室走,“將來要做什么,不得而知,今兒這一出,只怕是為了叫我堵心。”
“哼!不自量力的東西!”孫毓培冷冷望著下面那兩盆人高的垂絲海棠,不悅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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