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頭的青草向墻后翻,笑得東倒西歪。塵土飛得四面八方,陽光下跋扈。
這墻要是在矮上一米,大概就能攀過去了,墨紫灰頭土臉,望而興嘆。不過晚一日,小衣就不知道上哪兒玩去了。她在墻外學貓叫半天,還招到只野貓來轉悠,墻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裘三娘不會已經嫁了吧?她這么想著,心里就先后經歷了驚喜靜三個階段。
最先是一驚,突然茫然,有點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重傷失憶后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裘三娘,難道對她產生了像親人一般的依賴心理?不過,不能吧。說她懶,安于現狀,這種程度的可以承認。而且,自己對白荷幾個更像親人。裘三娘嘛,一直不能找準定位。有時覺得她本性挺好,可有時她故意壞得讓自己想要立刻遠走高飛。
然后是一喜。裘三娘如果走了,自己當然不用回裘府。裘三娘撇下自己走的,應該也沒理由向官府報自己是逃婢。似乎,自由的機會到了。
最后冷靜下來,墨紫不由好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剛在望秋樓問過岑大掌事,這幾日裘三娘只傳過一次消息給他,就是把嫁妝和抬箱的人都準備好。裘府大小姐嫁到上都去這么大的事,沒道理大家不知道。而且,裘三娘那點小姐脾氣,自己還是有數的。嘴巴狠辣,個性刁鉆,卻是能放心交托事情的女子。既然答應了自己會解決收房丫頭的麻煩,必定會做到。退一萬步說,蕭二郎才回到洛城。她猜,這次蕭家的迎親隊伍。他是代表男方壓場子的。他沒走,就是衛姨太太沒走,那么裘三娘也當然沒走。
于是,在等了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墨紫決定換回女裝,走大門去。到門口瞧見裘府東大門上,貼著紅艷艷兩個喜字,紅燈籠,紅對聯。紅得那個熱鬧。裘三娘的婚事似乎板上釘釘,將要進行到底。
墨紫叩響門環,聽到一熟悉的聲音透著門縫向外傳,小心翼翼壓得低沉,問是誰。
“二牙嗎?是我。墨紫。”以往一敲,不管是誰,先開門迎。今天怎么了?
沉重的大門紋絲不動,旁邊吱呀裂出一道,是平日里仆役出入的小門。
二牙探出半個腦袋,看到真是墨紫。咧著嘴沖她招手,“好姐姐。你可回來了,快進來。”
墨紫一走進去,就見二牙立刻將門關牢,又搓手又望園子的方向張望,很有點緊張兮兮的樣子。
想到該接她的小衣也沒出現,心頭一跳,張口就說,“我離府才幾日,這一踏進來,感覺生遠得慌。二牙。有什么大事小事跟我先說說,免得冒然進園子就得罪人。”
“姐姐,你感覺還真對。”二牙瞅著四下無人。想要扯住墨紫的衣袖,又不敢唐突。撓撓頭,“三姑娘許了上都敬王府的三公子,你也知道的,咱就不說了。先說田大,前兩日突然跑去跟四爺說年紀大了,希望能回家養老,就這么得了四爺的恩,當著我們的面燒掉他的賣身契,昨日干完最后一天,跟我們喝了好一通酒。后來,你猜怎么著?”
“怎么?”二牙說錯了,這事她知道。
“今早,我上他家去送東西,可怪道,那院子已經空了,一人沒有,跟鬼屋子樣的。”二牙拍拍瘦骨小胸膛,尚有余驚。
“這有什么好怕的,昨晚喝完酒,今早就搬了吧。”田大是墨紫起用,替裘三娘辦事的人。
裘三娘見田大忠誠,自己出嫁,張氏給的人又不能放心用,就叫他一家跟她去上都。田大平日嘴巴壞得罪過不少裘四的客人,被貶到門房也未曾收斂,但他是府里呆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在裘老爺面前當過跟班,不好隨意打發。他自個兒要走,裘四哪里還計較贖身銀子,趕緊當作善事,把賣身契燒了。田大得了自由,又有新的差事,哪會多留,當然上趕著辦裘三娘交待的事去了。
“老小子走也不跟我再說一聲,虧我當他自己的叔叔。”二牙這話虛偽。他在私底下,常怨和田大搭值被拖累,得不到近主子身邊的機會。
墨紫心里明白得很,嘴上卻說就是,“不過,管他做甚?他走了,你好好干,很快就能升上去。”
誰不愛聽自己想聽的好話?二牙開心得傻樂,早忘了東南西北。
墨紫一瞧,差不多了,“二牙,你開關個門,怎么緊張兮兮的?”
“管家交待下來的,說天一黑,就把大門下拴。來人一定要問清是誰,若沒有帖子,一律不放進來。這不,我只好特別小心。這活兒真不好干,動不動兩面不是人。”二牙再度看看四周,稍稍靠墨紫近了些,很小聲透露,“姐姐,這話我本不該跟人傳的,是你我才告訴。”
墨紫輕輕哦了一聲。
“我不久前認了園子里的一個管事媽媽作干娘。”二牙是挺有想法,也挺有行動的一個人,“前日里,我到她家討酒喝,她跟我閑磕巴,醉醺醺得就說出了一件事。四房里的艾蓮不是有了嗎?我跟姐姐說,那不是四爺的種。偷漢子這種事,在尋常也算不上多稀奇。不過,偷小叔子,肚子里那個也是小叔子的,那就不得了了。這種事若傳出去,別說是主人,連我們下人都跟著沒了臉。不知道的,以為一個府里全沒規矩,上下亂來一氣呢。”
知道這件事的,暗地里恐怕也不少人。那裘五喜歡在假山石里耍,可不是什么秘密。然而,此時會將它掀開來,除了裘三娘,她不作第二人想。只不過,冒著毀掉整個裘府名聲的危險,裘三娘這么做,真是為了她嗎?
從二牙的只字片語,墨紫想不通。
裝得很驚訝,她捂著嘴,“這事,不能吧?艾蓮算得上半個主子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干嘛跟五爺――”
“這事假不了,五爺自己都跟太太認了。四爺這兩日黑著一張臉,他身邊伺候的人挨了不少踹。我可是親眼瞧見的,兄弟倆鬧得挺僵。五爺來,四爺就走。四爺留,五爺就不敢待。原本我還納悶,對上這事,就全明白了。還有,大夫昨日來了兩回。我悄悄問他,他光搖頭,只說可憐。我估摸著,艾蓮那孩子估計是落掉了。”二牙年紀小,該懂的,卻一樣不缺。
“你這話,前頭就不對。五爺即便真和艾蓮有什么,哪能輕易就認了。這要弄不好,兄弟都沒得當了。”墨紫繼續努力深挖。她也可以問裘三娘,不過多問幾個人總沒錯。
“姐姐又不知道了吧?五爺他啊,看上三姑娘的大丫頭白荷了。”二牙知道得確實比墨紫多。
轟――墨紫腦袋里炸了。什么?!裘五看上白荷?怎會?白荷從小在裘府里長大的,這么多年,裘五沒打過她的主意,怎么突然就起了興趣?且不說裘五受他娘影響,對裘三娘及其身邊的人少拿正眼看。介于裘五的臭名,白荷不但常告誡她們在裘五面前一定不要挑眼,她自己也很小心裝樣貌無趣。分明太平了這么久,一朝顛覆。裘三娘究竟打算做什么?
“說來也巧,要不是安媽媽讓五爺踹壞了腰,至今還躺在床上,也輪不到我干娘在堂屋外伺候。她親耳聽見太太對五爺說,要是他不說實話,白荷那事就別想了。五爺似乎讓白荷姐姐迷得不清,又仗太太寵他,什么都照實說。太太氣得當場就暈了過去。四奶奶在屋里叫人,還是我干娘第一個進屋,將太太扶到里屋躺下的。”二牙越說越來勁,“姐姐,你說這事能有假嗎?至于四爺五爺,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弟,這會子是僵,過一陣就好了。事情是不好聽,可艾蓮說到底,也就是個丫頭,沒名沒分,如今孩子拿掉了,還不好打發嗎?”
“二牙。”墨紫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姐姐,什么事?”二牙忙問。
“你很聰明。我看你,也是要有出息的。不過,你既然叫我姐姐,我就教你。以后凡事多留個心眼,即便是自己信任的人,也要懂得什么時候該閉緊嘴巴。這事萬一真傳到府外去,主子追查誰說出去的,萬一查到你身上,別說你有一個干娘,就是十個干娘,也救不了你的小命。我如今聽了就當沒聽到,你剛剛只給我開了個門,其它什么話都沒說過。而且,再不會跟任何人說起,包括主子在內。這事就得爛在你自己肚子里。聽懂了沒?”是為二牙好,更是為即將出嫁的裘三娘好,最終是為了她自己好,墨紫口是心非也毫不臉紅。
“姐姐……”二牙吶吶,卻見墨紫一眼冷洌,就開了竅,忙躬身后退,“是,二牙知道了。”
墨紫不再多說,伸手摘了一個喜燈籠,轉身往園子那邊走去。
二牙怔怔望著墨紫窈窕的身影,狠勁一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果真,天仙兒的人。田大說的一點沒錯,二牙你就是個癩蛤蟆。”
翻滾著的黑夜,始終吞沒不了大喜紅燈籠的光,對提燈而行的人敬而遠之。
不一會兒,突然又有幾盞明黃的琉璃燈,急匆匆地穿過廊下,竟和喜燈籠是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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