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琪的這本薄薄的十二冊頁也算得上是高仿中的精品,凝萱沒見過真跡,卻也能感到無量諸佛的通義撲面而來。紋繪深入淺出,濃色駁雜,絕不是普通的雕版印刷能仿制出來的極品。頭一頁便是釋迦牟尼佛神變圖,佛祖神態安詳,有普渡眾生的氣韻,似乎看破了世間紅塵,給人一種靜謐之感。
“五妹妹看這個可還使得?”
凝萱喜不自禁的撫摸著畫冊:“二姐姐要是不說,誰能看出這是贗品,這紋線也精美,裝裱也美。中不足的是冊頁太小,看的我眼睛酸疼。”
詩琪便心生疑竇:“又不是蠅頭小字,值得五妹妹看的那樣仔細?”
凝宣遲疑片刻,才道:“妹妹生來愚鈍,才藝上比不得各位姐姐們,就想著勤能補拙,恰好宋嬤嬤在刺繡上頗有心得,能時常提點我幾句,我便想著,等太夫人或是祖父壽辰的時候,繡一件成品,是好是壞,多少都是我的心意。”
詩琪聽了凝萱的話,只覺得是稚童的隨性話語,憑她自己五歲跟著師傅學畫,靠著毅力日日練筆不斷,也不過略懂皮毛。刺繡不比作畫,細膩程度只強不弱,五丫頭以前跟著三夫人窩在紫藤苑,少有機會去閨學聽先生聆訊,一點功夫底子沒有,猛然間說要繡佛像,詩琪心間涌動了一股不以為意的低笑。
詩琪上下打量著凝萱,凝萱被她看的莫名,不好意思的一抬軟乎乎的小手,半遮著下巴:“二姐姐怎么這樣看我?”
“你小小年紀,多讀些《內訓》,《女誡》才是正理,二姐雖知你是好心為祖父母祈福,卻也要量力而行。我那里有一副去年臨摹了安大師的觀音誕,雖不傳神,但骨架俱全,你先拿著,二姐再有好畫仍舊送你!”
詩琪在四姑娘面前說教慣了,一時間改不過來這個口,對凝萱總有一種高高在上,而有深負憐憫的意味。
凝萱這一行可不少收獲,二姑娘叫了一個丫鬟連捧帶抱的,終于將所有書籍畫卷都攬在了懷里,亦步亦趨的跟在凝萱身后。尺素覷著凝萱消失在門檻,回望滿地散落的書籍,慢慢彎下身,一邊收一邊嘆道:“得,用姑娘一卷的畫軸,再換了姑娘多年攢下的古書,這買賣,做的可真是劃算。”
詩琪將公瑾先生的畫兒重新放好,看著描了青鳥翠竹的畫缸,里面整整齊齊并排挨著的卷軸,都用一根紅絲帶系著。這種失而復得的心境,詩琪也就顧不上滿地的狼藉了,反沖著尺素嗔道:“小氣的丫頭,處處不肯吃虧。你多大的年紀,五姑娘多大的年紀?她才搬來,身邊能有什么好東西,況且又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別弄得像三妹妹一樣,小氣到了家。連她親娘都不待見!”
收拾爛攤子的尺素一聽二姑娘的話,腦中便浮現了三小姐樂珊的笑貌,不禁失笑出聲。這個三姑娘,鐵公雞一般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大老爺和大夫人也不是那樣上不得臺面的人,偏生了個嫡出的小姐性情不討喜。
尺素一邊摞著書卷,一邊抬頭閑聊著:“說到底,都是咱們家大小姐太出挑了,三姑娘是她嫡親的妹妹,可姑娘瞧大夫人,就跟眼前沒那人似的,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只往大姑娘的聽雨軒送,三姑娘今年都十二了,卻還沒個自己單獨辟出來的院子,哪怕像五姑娘這樣也好,和咱們擠在小桃塢,到底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尺素壓低了聲音,悄聲道:“聽說......三姑娘知道五姑娘住了過來,又在大夫人那里鬧了一場呢!”
詩琪冷冷一哼,“書上有云,女子無才便是德,我這三妹妹可真是學了個徹底,閨學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先生教導她為人明事理,她只當耳旁風似的,我要是大伯母,也不待見這樣的閨女。”
府中所有人都看得出,大夫人是個最偏心的娘,疼愛長子,重視長女,對庶子和余下那個嫡女竟是似有似無的存在。十幾年下來,就養成了三姑娘樂珊偏激的個性,什么都要爭,什么都要搶,而且是從她親姐姐手里搶,屢次的碰壁卻還越挫越勇。
凝萱打南四間回來的時候,宋嬤嬤正和笑槐在門口嘀嘀咕咕不知說什么悄悄話,一見自家姑娘領了個陌生的小丫頭,不約而同的封住了嘴。
“姑娘打二姑娘那兒來?”宋嬤嬤笑著將凝萱引進門,笑槐假笑似的把跟來的小丫頭堵在門口,一把抱住了所有東西。
那南四間的小丫鬟滿懷期待的看著笑槐,一心等五姑娘打賞,站在東五間的門口就是不散。
凝萱坐在鏤空的花墩上,與笑槐嗔道:“你倒是把桌上的糖包送一只給她,別叫二姐的人覺得咱們不識好歹。”
笑槐長吁短嘆著抓了紅漆木盤里的一只鵪鶉蛋大小的紅紙包,宋嬤嬤瞪著眼睛:“那糖球咬到你的手啦,再拿兩個!”笑槐心不甘情不愿的抓去了木盤里一半的糖包,轉身去了門口。
等她一出去,剛才還板著臉的宋嬤嬤忽然笑道:“笑槐這丫頭小氣歸小氣,對姑娘卻是忠心耿耿的。沒了她,咱們在大廚房也得不來那些消息,就是姑娘吃個熱糕,蜜餞之類也容易些。”
凝萱淡淡一笑,知道嬤嬤這是受苦受怕了,憶苦方能知甜......凝萱初來乍到,苦是沒少吃,這甜嘛......她心中一凜,她有自信,將來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慢慢享用!
“笑槐說,嬤嬤剛剛去了原來的住處?可是什么東西落在那兒了?”凝萱關切的看著宋嬤嬤,老嬤嬤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輕輕將里面的一扇門掩上。
凝萱詫異的看著宋嬤嬤的舉動,但見她掀開青灰色的衣襟兒,別在腰間的松花汗巾子上,凝萱這才發覺,嬤嬤的裙子似乎不是早間的那條,但顏色驚人的相似,不留心覺看不出差異。
宋嬤嬤費力的從裙腰內側扯下一塊粗棉白布包,鄭重的遞給凝萱:“三夫人臨去之前,終歸是做了一件明白事兒,背著老爺留下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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