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老太爺聽戲的時候最忌諱別人的打斷,除非是天要塌下來,否則你就得在邊上老老實實的候著。話說邢媽媽陪了凝萱不多時,這外院里找她回話的就來了三撥人,凝萱可不是那種沒有眼色的人,忙婉拒了邢媽媽的好意相陪。
西回廊的長椅上坐了個伶伶俐俐的小姑娘,旁邊還跟了一大一小兩位俊俏的小丫頭,任誰打這兒經過都要深深的望一眼。
松哥兒從里屋端了個甜白瓷的敞口小盆兒,少女拳頭那么深,淺淺的鋪著一層皮薄肉厚的鮮紅大荔枝。
松哥兒笑道:“丹荔姑娘雖也常吃,卻必定不及這個新鮮。管家說這一小筐丹荔從坂溪運到這兒的時候還掛著霜兒,皮紅肉白,看了就叫人喜歡。姑娘趕緊嘗嘗。”
凝萱接下了盤子,還沒剝皮就能感到荔枝上面濃濃的香氣,幾根蔥心兒似的小指頭扒著泛著奶色的甜白瓷小盆兒,眼睛頓時酸澀。凝萱很少怯懦,面對劣勢也很少表現出茫然,她總會去積極的想辦法,說隨遇而安并不貼切,應該是......
逆流而上。
凝萱就是這么一個人,不過壓力撐得久了,也會耍小孩子的脾氣。就比如現在,膝蓋上放了個足矣蓋過自己臉蛋大的小盆,一個接一個的剝著紅潤晶瑩的大荔枝,偏她還不吃,就那樣挨著排的摞著,不多會兒,十幾顆果子剔透的幾乎能看見里面小小的果核兒。
笑槐覺得有些異常,忙沖碧潭擠眼睛,碧潭會意,慢慢蹲下身子,揚著臉看向凝萱:“姑娘,不如我和松哥兒要個小碗,咱們裝著回去慢慢吃?”
碧潭只當凝萱的所作所為是小孩子心性,并沒往深處想,等她悄悄從里屋要了只巴掌大的水晶缸時,凝萱的小手已經粘噠噠的沾滿了糖汁。
碧潭一面輕笑,一面要了水給凝萱凈手。然后看著五姑娘小心翼翼的捧著裝滿丹荔的水晶缸,笑道:“早間大廚房送了一小盆來,沒這個顏色新鮮,我放在了后園水缸里鎮著,本想著等姑娘回去再吃呢!”
凝萱望了望長廊房檐外的藍天,下了那場雨之后,天就越加的悶熱起來,凝萱知道,這是酷暑來臨的先兆。她原最不耐過夏天,蚊蟲多不說,出了門兒就像被炭火烤了一遍似的。
凝萱懨懨的將水晶缸交給了碧潭,嘆道:“知了叫的這樣聒噪,只怕今年的夏天要難熬。”
一直抱著書匣子的笑槐咯咯直笑:“難為姑娘還清楚那知了的好處,可不正是預知天象的機靈鬼兒。不過我聽說咱么各房都是有冰敬份例的,到時候姑娘讀書、做活兒都圍著那冰盆子,肯定熱不到什么地方去,碧潭姐姐說是不是?”
碧潭淡淡一笑:“老太太不耐熱,每年盛夏的時候都帶著大姑娘跟四少爺去莊子上避暑,幾位夫人們也能趁機回娘家省親。姑娘們這邊怎么分派冰敬......碧潭倒不清楚,不過姑娘要是覺得熱了,咱們家有幾個水亭子倒是躲夏的好去處。”
凝萱正專心致志的聽著,忽聞的琴聲乍斷,水面上似乎亂作了一團。
松哥兒滿臉焦急的從里屋往回廊上跑,凝萱忙喚住他:“松哥兒,這是怎么了?”
松哥兒的腳已經越過了凝萱,可聽了她的話還是硬生生挪了回來,私下里打量打量,見園子里伺候的人多半都將目光留在水面上,他才低低的說道:“阿紫姑娘在戲臺上暈倒了,我這就到外面去迎太醫。五姑娘還是回一回吧,老太爺這會兒肯定......”
松哥兒正要說“肯定沒功夫見你”,打書房里就出來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這人見了松哥兒還杵在原地,甚是不悅的一瞪眼:“混等什么呢,趕緊叫人去!”
松哥兒一激靈,頭也不敢回的撒腿就跑。
中年男子看見凝萱忽變了一張臉,笑盈盈的走上前一躬身:“奴才們沒有個眼力見兒,委屈五姑娘在這恭候多時了。”中年男子淡淡的瞥向碧潭,口氣中少了剛才的和藹,多了幾分淡漠:“這不是碧潭姑娘嗎,怎么不在老太太身邊當差,卻跑到書齋作何?”
“碧潭見過洪大管事。因五姑娘進學的緣故,老太太便將我賞賜給了姑娘。”
碧潭話一出,凝萱趕忙再次打量眼前的中年男子,原來這就是宋嬤嬤口中那個無所不能的舉人管家啊!
凝萱清晰記得,宋嬤嬤每每說道此人的時候都會唏噓不已。一個家世清白,而且少有才學的年輕舉子,不知為什么會突然委身于廉國府。而且在魏家的身份著實尷尬奇怪,說他是師爺,卻又管的太駁雜。說他是個管家,卻又不曾賣身到廉國府。
凝萱不禁對她的祖父越加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會用這樣不靠譜的屬下?總不會是老國公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什么人都能駕御控制得了吧!
洪大管事的注意力從碧潭身上慢慢挪移到凝萱這里,他笑道:“姑娘請里面來,老太爺正等著你呢!”
洪大管事的左手緩緩往后一送,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凝萱可愛的一眨眼,長長的兩道睫毛忽閃忽閃的,盡顯十歲少女的天真。然后懸空的小腳從長椅上往下一蹦,水晶缸里的丹荔果子一顆沒有掉。凝萱邀功似的往前一遞,笑道:“我剝好了送給祖父的!”
洪大管事一怔,他早知道松哥兒那小子在外面獻殷勤,只是沒想到五姑娘會有這樣的舉動。
剛剛的話放在六姑娘樂熙小姐身上,洪大管事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但從傳聞中口齒木訥,并不善于言表的五姑娘這兒說出來......洪大管事不覺有些懷疑。
他綻出一抹和藹的笑意:“國公爺最愛吃這種甜軟的東西,知道是五姑娘親自剝的,一定會很高興。”
凝萱心中長吁一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她已經見過了魏家老太君,面善心惡的一個老太太;那廉國公呢?又會是怎樣一個人?
凝萱不敢有期待,人情冷暖,一個從根子上就已經開始發涼的府邸會有什么熱心腸的掌權人,凝萱只期待,祖父魏國公不會比她的生父更加無德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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