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雨滴檐下。
再次醒來的時候,又一次回到了霍家。顧不上去看霍夫人阮玉竹的臉色,木喬不顧暈厥后的難受勁兒,爬起來就往外沖,“珠兒呢?珠兒在哪里?”
阮玉竹沒有多說什么,扶著她到了后院的空屋。
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凈,當中擺放著一具小小的棺材,映著那一燈如豆,分外凄清。
棺材沒有釘上,就是留著給她看最后一眼。見她進來,展云飛將棺蓋推開。他的動作很輕,似是生怕驚擾了里面的女孩。
小姑娘已經擦洗干凈,穿著一身雪白的新衣,還抹了些淡淡的脂粉,宛如甜夢正酣,寧馨而靜謐。
不死心的伸手過去,只有當接觸到那臉頰的冰涼冷硬時,木喬才算是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
掌珠死了,那顆曾經給她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死了。
視線瞬間模糊,心頭卻似有無窮烈火在燃燒!
木喬覺得自己心里似是給人挖開了一個口子,把那熱乎乎的東西一滴滴的全都流盡了。然后,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把棺木合攏,跪在地下給阮玉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木喬沙啞著嗓子,誠心誠意的致謝,“夫人,兩次相助之恩,木喬沒齒難忘。便是今生無望,來世結草銜環,也定會報答霍家這番大恩大德!”
“你快起來,我們幫你,可不是為了要你的報答。”阮玉竹看著她,溫潤的面龐上卻透著一股肅然正色,“木喬,我和老爺沒問過你從前之事,是因為我們相信,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是不可能做出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但是現在,我們卻不得不問上一句,你是否已經決意要離開霍家了呢?”
給看出心事的木喬一哽,隨即眼神里便似灼灼似火在燒,“夫人,若是有人喪盡天良,恩將仇報,殺妻滅女,殘害無辜,對于這樣的人是否應該要他血債血償?”
“你可以報官。老爺雖然失勢,但在朝中還是有幾個交好的朋友。以暴制暴,可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可若是無法報官呢?沒有物證,甚至連可以去狀告的親人都沒有一個!”
木喬目光里的悲慟,讓阮玉竹有些啞然了。
“若是世上真有這樣狼心狗肺之人,一定要繩之以法,以正乾坤!你們到底有何冤屈,且說來聽聽,老夫一定為你們作主!”在門旁站了一時的霍家老爺霍公亮一身青衫,義憤填膺的走了進來。他的身邊,跟著的是忙活了一天的霍梓文。
木喬微微搖頭,“霍老爺,您已經幫過我很多了,我不能再連累你們。我……我受了珠兒她娘的救命之恩,不能不管!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讓我自己去解決。”
“算我一個!”
展云飛話音未落,卻聽霍梓文忽地插進話來,斜睨著木喬,“你以為現在還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了嗎?你已經落籍在了我們家,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們家一家要受到牽連。”
他清冷的聲音象是記警鐘敲在木喬心上,“你以為你們能做些什么?去下毒還是暗殺?別犯傻了!你才多大,他才多大?恐怕還沒等你們靠近,就要死在人家手里了。縱是僥幸給你們成功了,平白又多賠上兩條性命不說,殺了他也不過是頭點地,他又能有多痛苦?倒不如……”
“阿三!”霍公亮皺眉低喝,打斷了兒子的奇談怪論。
“我有說錯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老天爺本就不公,他們想去討還公道也是天經地義,我只不過提出一些個人見解而已。您在朝中是有些舊識,但請別忘了那句老話,人走茶涼!還不知道他們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您又怎敢保證一定就能管得過來?”
霍公亮被兒子噎得說不出話來,霍梓文瞥了木展二人一眼,涼涼的道,“真想報仇,也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別枉自送了兩條性命,還平白連累一堆人!”
他說完此話,抬腳就走。卻給決意復仇的二人當頭潑了瓢冷水,讓木喬猶豫起來。
霍梓文沒有說錯,若是自己貿然前去報仇,且不說能否成功,難道真的還要為那種豬狗不如的東西再搭上兩條性命?
真不值得!
急急追了上去,“那你說,還有什么好辦法?”
霍梓文轉過頭來,送了她一句話,“養精蓄銳,徐徐圖之。一個人爬得越高,跌下來才越慘。自己慢慢想去!”
清冷的少年揚長而去,但他的話卻讓木喬沉思起來。
霍公亮和阮玉竹彼此無奈的對視一眼,不管霍梓文的話是否有些偏激,但橫豎是把這兩人的復仇之念暫時打消了。
至于其他,也就是那句話,徐徐圖之吧。他們二人相攜離開,把空間留給了木喬和展云飛。
沉思了許久,木喬才似突然驚醒一般,問展云飛,“你是怎么逃脫的?”
那一夜,他還帶著岑掌珠,一個十六歲的平凡少年在水里是怎么躲過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
展云飛低了頭,濃眉大眼里滿是愧疚,“其實我……我懂點武功,我不是有心要騙師父和小姐一家的。是我娘……我娘怕引來江湖仇家,不讓我說。”
是了,木喬心下忽地了然。
十年前,孫寡婦帶著兒子到朱橋鎮來時,應該是受了重傷,所以身體總是那么差。是爹爹好心,憐她們母子孤苦,便將展云飛收作關門徒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
可孫氏總說怕麻煩他們,寧肯帶兒子居于偏僻的陋巷之中,也不肯搬到岑家來住。就算是她三年前過世,云飛也借口要守孝,依舊夜夜獨居,想來就是要方便習武練功的。
可笑還自以為對人家知根知底,沒想到在眼皮子底下就瞞了他們這么些年。但若不是他會點武功,又怎么能救得出掌珠,讓她們能見上最后一面?
木喬此刻心中有些復雜,說不好是應該感謝他,還是指責他。更有一個疑問在心頭盤桓,“你既然會功夫,為什么不想辦法早些救治珠兒?”
“我……我有想過辦法的。”展云飛愧疚之極,道出實情,“珠兒落水的第二天就開始生病,我當即就去尋了大夫,可還沒等藥煎好,就引來了追兵,我只好帶著她逃走。一路東躲西藏,成天沒個安穩。珠兒她又怕苦,不大肯吃藥,吃了也經常吐出來,又得重煎。我身上本就沒多少錢,很快便花完了,后來只好去偷東西。可那些大夫一見我們面生,又衣衫破爛,便是有錢也不肯替珠兒瞧了,這才越拖越糟糕。我帶著珠兒回來,原是想回岑記銀樓取些錢財替珠兒好生醫治,可沒曾想,那天殺的佟老太也回來了,把錢財搜刮一空。我……是我沒用!是我沒照顧好珠兒!”
他懊惱的自捶自擂,看得出是在真心懺悔。
全都是命啊!深吸一口氣,木喬不再逼問,只疲倦的道,“你也累了,去歇歇吧,這兒有我守著就行了。”
展云飛遲疑了一下,才悄聲問,“鳳蓮姐呢?你們究竟是怎么回事?”
琉璃色的眼珠子在燭光下泛著幽幽的光,有些異樣的鬼魅,淡淡掃了他一眼,“她死了。不過死得不甘心,把魂魄附在我身上了,所以我會知道她的一切。”
這也許,就是最合理的解釋。
大男孩看著她的目光,是異乎尋常的悲戚。可木喬完全沒有理會,她滿腦子都在想,她該怎么做,才能把那些人渣一個一個打進地獄!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