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別問了,這錢袋不是阿喬撿的,是我撿的。”正在木喬嚇得不知所措,只知落淚之際,霍梓文進來,替她解圍了。
他在窗外已經偷聽半天了,心中已有了計較,此時說起謊話來,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就是昨天,我和弟弟去山上折梅作賀禮,在路上瞧見這個錢袋。我怕弟弟貪吃零嘴,連他也沒告訴,就悄悄收了起來。今早來給阿喬,是想讓她替我打賞周管事,問那片山林如何料理。只是不想沒用上,又給您瞧見了。”
“胡說!”阮玉竹聽著這漏洞百出的謊話,氣得把桌子一拍,“你揀的?這么大的錢袋掉在路上,怎么就這么好運氣給你揀著了?別人難道都沒長眼睛么?如果真是你給阿喬的,那她方才為什么不說?反而要說是她揀的?”
“那是她不想出賣我。”霍梓文清冷的聲音,言之鑿鑿,“因為我也答應了她,要是種藥材賺了錢,也有她的好處。”
“好好好,你們倒是休戚相關,共同進退了。”阮玉竹見兒子至此還要百般狡辯,氣得臉都白了,“那你們就一同到中院天井處跪著,什么時候想通了,愿意說實話了,再起來吧!”
“夫人!”里頭鬧得這么大,外頭早驚動家中寥寥無幾的幾個人了。聽阮玉竹動了真怒,甘嬸慌忙沖了進來,“阿三阿喬,你們快說實話呀!這錢袋到底從哪兒來的?咱們家雖窮,但不該拿的錢一文也不能要!這是做人的本分,可不能壞了規矩!”
木喬淚流滿面,心內斗爭得厲害,她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可這實情真的能說出來么?
霍梓文偷瞟了她一眼,見她蒼白著小臉,淚光盈盈,驚惶失措的可憐模樣,忽地心一橫,跪地給母親磕了個頭,“我說實話,這錢實不是撿的,而是我從空谷道長那兒……偷的。”
什么?這下阮玉竹也怔住了。
就聽她那一貫知書識禮的兒子說出這樣的話后,自己也是滿面通紅,羞慚不已,“孩兒知道求人辦事是要用錢的,卻也知道爹娘一直不喜我涉足商事,但咱家如此清貧,孩兒心中一直不服,為什么別人當官就能家資富饒,咱們卻要節衣縮食?
這些天我時常去幫空谷道長種藥,知道他為人不拘小節,身邊不止一個錢袋,有些就隨意扔在桌上角落里,毫不在意。昨日去折梅,在道長那里喝水之際,孩兒一時起了貪念,便偷拿了一個錢袋回來。
不過孩兒沒有想過白拿,我是想等著以后掙了錢再還他的。可巧今日周管事來了,我便給了阿喬。阿喬知道是從道長那里拿的,心里也很害怕,我就教她個法子,說萬一給人發現,就說是撿的,若是我們將來發了財,再多多的還給道長便是,她便同意了。”
霍梓文略頓了頓,不敢抬頭看母親的臉色,“事情,就是這樣了。娘若是不信,便讓兒子現去跟道長對質,也是可以的。”
屋內一片寂靜,連木喬都忘了哭,愣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犧牲自己的名節替自己圓這么大的一個謊。
這不是別的,是偷東西啊!
就算是窮人家的兒女,不識字不要緊,可做人的幾點基本道理還是要懂的。小時就會偷東西了,那長大了怎么得了?
“去……去把老爺請來!”阮玉竹氣得聲音都開始哆嗦了,她實在是無法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能當著她的面承認偷了東西。可他方才這番話,又是合情合理,不僅符合霍梓文平日里的性格,還有憑有據,由不得阮玉竹不信。
霍公亮方才見夫人教子,主動回避了一下,沒有跟來。這不是不愿在兒女面前做壞人,而是因為他相信阮玉竹會處理得很有分寸。之所以不去,一是基于對夫人的絕對信任,二是徹底絕了兒女們的指望,免得他們求情時,自己一個心軟,和夫人意見相左,那就不好了。
可現在夫人居然要請他過去,霍公亮知道,問題肯定嚴重了。匆匆趕過來一瞧,干女兒跪在地上默默流淚,而大兒子在一旁伏地不起,一對孩子十足的可憐模樣。
“這是怎么了?”
待阮玉竹咬牙切齒的把事情一說,霍公亮頓時火冒三丈,比夫人更加生氣,首先指著霍梓文大罵,“逆子!你這是要活活氣死父母么?枉自教你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竟然如此的不堪教化,做出這等丑事,霍家的門風都要給你敗壞了!”
他竭力壓制心中怒火,沉聲吩咐,“夫人,勞煩你去祠堂把家法請出來。阿成,點一盞燈籠,把這逆子帶上,咱們去道長那兒賠禮道歉!阿喬,你去中院天井跪上一個時辰,想想自己錯在哪里。”
全家沒一個敢求情,木喬顫抖著唇,淚眼朦朧的看著霍梓文,實在不忍心這少年為了自己含冤莫白。可當她即將不顧一切,就要脫口而出實話時,卻硬生生被霍梓文清冷的眼神制止住了。
只一眼,她便讀懂了霍梓文眼中的話。事已至此,便是她再講出實情,他也依舊會為了撒謊而受罰,那又何必?
霍家的家法是一柄半寸來厚的竹戒尺,長兩尺,闊約三指,后面有柄,四周包著銅邊,戒尺正身上鐫著正身立本四字,想是用得久了,竹身已黃,四周銅邊圓滑明亮,顯出一種滄桑的潤澤。但木喬知道,竹質堅韌,包上銅邊,便又帶著幾分剛強,更不易折斷,打在身上必是極痛。
幸好霍公亮沒有當著大家的面動用家法,而是帶著這戒尺就押著兒子出門了。而木喬跪在了中院天井,一處由鵝卵石密密砌花的略高平臺上。
初時還不知厲害,不到一刻的功夫,木喬心中就明白為何干爹干娘說要他們來跪此處了。
想來這兒便是霍家懲罰犯事兒孫之所,鵝卵石雖然平滑,但鋪陳之時,卻是有技巧的讓稍薄些的側面向上,跪下之后,凹凸不平硌得人雙膝生疼,再一刻,簡直是痛入骨髓。
木喬長這么大哪里吃過這樣苦楚?還沒到小半個時辰便連身形都跪不穩,額上冷汗直冒,搖搖欲墜。眼淚更是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停的往下掉。
甘瓊花等人一旁看著,大是不忍。但今日霍氏夫婦皆是動了大怒,誰也不敢上前勸解。
甘嬸子想了想,低聲道,“夫人,再如何生氣還是得保重身子,先吃口飯吧。”
“不吃了。”阮玉竹氣都氣飽了,哪里吃得下飯?但她理智未失,將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從木喬身上挪開,吩咐他人,“你們今兒都忙了一日,快去吃飯吧。阿四你吃完了別忘了做功課,不許貪玩兒!”
霍梓斐再如何頑皮也知道今日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惹事了,老老實實跟著甘嬸子出去吃了飯,卻一轉身又趁爹娘不在,私求甘嬸,“阿喬肯定跪不住的,好嬸子,能給她想想辦法么?”
“我的小爺,你就少操心別人,先顧好自己吧!”甘嬸子低聲呵斥著,將他拍去做功課了。轉身拿了兩個荷包,厚厚的塞上棉花,偷偷送去。
可木喬怕給她招禍,更怕阮玉竹回頭看出作弊更加生氣,就算是疼得一個勁兒的掉眼淚,也怎么都不敢收下,只死咬著嘴唇不吭聲。
甘嬸無法,只得收了荷包,幸喜現在還是冬天,棉褲厚重,多少能擋一擋,便低聲教她,“一會兒夫人來問你,你就說知道錯了,你不該為了貪圖小利就收下那些不明不白的錢。知道么?”
木喬現在一門心思都集中在兩只膝蓋上,哪里還有心思去想錯在哪里?甘嬸說什么,她記下就是。
只是心中更加擔心霍梓文,也不知道他會面對怎樣的責罰。但肯定,一定比她重。卻不知此事所帶來的嚴重后果,仍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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