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義這幾日等著定下他要娶的小美人,等得是五內俱焦。
既然心焦,難免要去那煙花柳巷之處,尋嬌俏可人的美嬌娘替他開導開導。既然出入那等聲色犬馬這之所,總有些多嘴好事之人,向他問起姻緣一事。男人嘛,總是好面子的。佟正義自以為詹紹定下之計已是萬無一失,自然要四下里吹噓,言辭之中竟把木喬視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般,有些話便吹得越發離譜了。
可他忘了,世上之事還有過猶不及一說。
有些話,半遮半掩時最引人遐思。真若是大白透亮了,反倒讓人覺得無趣。更會惹人生疑,光聽這佟家嘴上說得響亮,卻不見實質動靜,該不會是他們家剃頭挑子一頭熱吧?
但奇怪的卻是,霍家渾似無事人般,不見半分動靜。
若是問上門來,便回一聲不是。若是不問,他們也不解釋,大有不將這些流言放在眼中之意。
有些交好的鄉親們不得不好心提醒,讓他們出面辟辟謠,可霍家只說清者自清,便擱下了。不禁讓人覺得這一家子書生意氣太重,看著都替他們著急。
但在表面迂腐的霍家背后,霍公亮及夫人卻明顯的留意起一些體面人家人情往來的事情。年節將至,這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只是他們,怎么就一點不著急呢?難道果真是干女兒,所以不大放在心上?
很快,冬至到了。
今年霍公豪不僅帶了兩個兒子回來祭祖,還特意帶了素未謀面的二女兒鄧慧怡。令得木喬對這位二叔家,再次生出些好奇。說來也真是慚愧,在霍家呆了三年,她對于這位二叔的境況,還只是略知一二。
聽聞霍公豪極是年輕,便中了舉人,卻在進京趕考的路上,改變了他的一生,原因卻出在路遇的幾個同屆舉子身上。
本來學子之間,作伴趕考極是尋常。卻因為家境清貧,讓年紀輕輕的二叔很是受了些人的白眼。
既然合不來,那便不要同路,霍公豪當然不肯忍氣吞聲,收拾了包袱便自行上路。可萬萬沒想到,他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位舉子發現失了竊。
如此情形之下,霍公豪當然有重大嫌疑。要不是同行路上一位客商作證,幾乎毀了他一世清名。
而經此一事,霍公豪大受打擊,直覺人窮便處處受氣,不如尋場富貴,更加靠譜。于是跟那位幫他的客商相談甚歡,也不知怎地,一來二去的就答應給人家作女婿。
若是只做個商人婿倒也罷了,麻煩的是那位商人膝下沒有兒子,只有三位嬌女。他好不容易才得著霍公豪這樣的乘龍快婿,當然更想把他拐回去做贅婿,從此頂門立戶。
也不知這當中又有些什么波折,總之最后的結局便是霍公豪在家中跪了三天三夜,到底還是走了,惹得霍家極是傷心,從此斷了聯系。
而今雖然又有了來往,但霍公亮半字不問弟弟的家事,霍公豪更不敢將在外行商之事回來言說。以至于木喬只能從與周思勤打交道時的片言只句推測,這位二叔可能很有點錢。但到底多有錢,做什么,她是一概不知。
現今二叔家的老大鄧梓謙已經十七了,遠一看是位翩翩佳公子,近一看也挑不出什么錯處,只是眉宇間很有些傲氣。讓木喬覺得,如果不是他爹勉強,這小子應該不太愿意來大伯家受這場冷遇。
鄧梓謹比木喬還小半歲,十歲的男孩還沒到叛逆期,笑得心無城府,和霍梓斐越發的象雙生子。他們兩個也天然比旁人要投緣,就是不能說話,小哥倆一對眉毛都能傻樂半天。
至于鄧慧怡,已然十五,出落得十分甜美嬌俏,一看便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不諳半分人間憂愁。幸好為人還算恭敬有禮,沒犯下什么大錯。只是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也忒活潑了些,滴溜溜四下亂轉,看到什么都覺新奇。
起初,木喬還擔心她會觸怒干爹,卻不料霍公亮對她頗為寬容,想來也是看在她已然及笈,不久便要嫁人的份上,并不曾說過半句。
一時禮畢,該辦正事了。
木喬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銀兩,對霍公豪深深一拜,“多謝二叔當年施以援手,今日總算是完結此債,但此份恩情,侄女卻不敢相忘。”
阮玉竹曾教過她,哪怕是至親骨肉之間,也要學會記著旁人待你的好處。雖不至于事事回報,跟做買賣似的算計得一清二楚,但心里要懂得感恩,這才叫施好的人心中溫暖,愿意再對你好下去。
因事先得了周思勤的回稟,霍公豪也不算意外,只鄧梓謙的眼中有幾分訝意,沒想到這小堂妹當真說到做到了。
一手交錢,一手焚毀借條,但霍公豪卻掂量著那包銀子,想再找個名目送給侄女。
“不如這錢還是阿喬幫二叔收著吧,家中春秋二祭,我也該盡一份心力。”
“不必了。”霍公亮淡淡插了一句,“自古長幼有別,本是我份內之事,無須你操心。”
霍公豪一窘,木喬見干娘給她使了個眼色,努力笑得爛漫無比,“二叔,我還您錢時,可是沒算利息的。您要是心里過不去,就當這些年的利息吧。”
霍公豪下了個臺階,尷尬一笑,心知大哥心中還是有氣。
忽聽女兒笑得脆如銀鈴,鄧慧怡纖手一伸,搶過爹爹手中的銀包就收進懷里,“這錢還是我替爹爹收著吧,免得您又偷偷攢了私房!”
她嘻嘻拔下頭上一對花鈿遞到木喬跟前,“今日初見妹妹,也沒預備什么禮物,小小首飾,就送與妹妹留個念想吧。”
她今日穿著身海藍底子繡海棠花的雅致新衣,故此頭上配的也是一對藍羽點翠的海棠銀鈿。
木喬只用眼光的余光一掃,便瞧出這對銀鈿乃是新造。且不說那上等翠羽和當中鑲著幾粒紅寶石的灼灼光華,連銀子打的花托上,也沒有半分磨損過的劃痕。
霍公豪得女兒一番轉圜,極是高興,“是是是,阿喬你快收下!”
鄧慧怡笑得越發燦爛,可木喬卻覺得她的笑容里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之意,眼光再掃向二叔一家身上深深淺淺的藍,忽地恍然。
霍公亮素來喜歡藍色,所以二叔一家都這么穿了。而依這位堂姐的性子,恐怕并不是十分喜歡藍色之人。而她卻特意為了這身衣裳打了這樣一對藍色首飾,恐怕是早就想好要來送這份禮的。
若是明說還好,如此用心,木喬卻更加不能收了,“姐姐客氣,不過妹妹年紀尚小,還用不上這樣好的東西,還是姐姐自己收著戴吧。”
霍公亮在一旁微微頷首,阮玉竹淡然一笑,“二弟,你讓侄女兒收起來吧。阿喬若是收了,少不得還得拿店里的東西來還,你這不是生生的難為她么?”
見大嫂把話說得這樣明白,霍公豪不好堅持下去了。只得訕笑著讓女兒收了首飾,“哥嫂還是這樣見外。”
霍公亮瞟了弟弟一眼,默不作聲的拂袖而去。霍公豪自悔失言,三個孩子皆從了母姓,也難怪大哥要見外了。
不過等霍公亮再走遠一些,霍公豪卻有一事要向大嫂打聽,“聽聞近日家中頗不安寧,若是需要,我可以請人出面去佟家調停。”
阮玉竹笑著搖頭,“多謝二弟費心了,此事我們自能應付。年關將至,你也快些帶著孩子們回家去吧。”
多留無益,只得告辭。
等出了門,霍公豪卻還是不放心,“梓謙你帶弟弟妹妹跟管家一起先回去,爹在這兒多留幾天,把事情了解了再走。”
“大娘都說不讓您管了,您還操的什么心?”鄧梓謙滿臉的不耐煩,“這年下家里事情多著呢,全丟給娘怎么行?”
“那些雜七雜八的小事,縱是錯上一兩件也沒關系。阿喬雖不是你大伯親生,可光沖著她也姓霍,你爹就不能不管!”
“行了行了,那我留下,爹您先回去吧!”鄧梓謙勉強接下這個差使,“您只管放心,我包管讓佟家再不敢打堂妹主意,這總行了吧?”
霍公豪有些猶豫,鄧慧怡插話進來,“爹,您就讓哥哥留下吧。娘除了能管著家里不亂,外頭那些事哪里能應付得來?到時若是讓兩位姨父抓著把柄,咱們這個年,可別想安生過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霍公豪想想有理,于是反復交待大兒子,“那你行事可要注意分寸,那佟家可有兒子在京城做官的,聽說還頗得圣寵,是個什么郡馬。最好讓他家知難而退,別傷著和氣。”
“知道知道!”鄧梓謙心中卻滿不在乎,鬧事的那個又不是郡馬。市井無賴一個,怕他何來?
“不過細想想,小堂妹生得還真好看,也難怪人家惦記。尤其那雙眼睛,我看北邊那幾家的女孩兒里,也沒生得她這么漂亮的!我這對花鈿是藍色的,倒也不太適合她。”鄧慧怡說笑著,卻讓鄧梓謙心中動了一動。
那樣漂亮的小姑娘可也是自家妹妹,怎么能讓外人欺負了去?
不行!開始將木喬納入保護范圍的鄧梓謙在琢磨,要怎么教訓那佟家老大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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